新書:國內第一本器物修造專著《修造》出版面世

2021年11月,國內第一本器物修造專著《修造》出版面世,填補了這一領域的空白。
值新書發佈之際,退藏對《修造》作者曹慶勵做了一次獨家專訪。談談修造的概念、來源、意義,以及手藝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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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手藝人
曹慶勵
1974年生
現居福州
職業手藝人金工鍛造.修造
經歷
2013年,於廣西柳州創建“那個山頭”工作室;
2015-2017年,期間受央視紀錄頻道《傳家》採訪拍攝紀錄片,中國國際電視臺《絕色中國。向美而鋦》採訪拍攝紀錄片,樂視視頻採訪拍攝《鋦瓷補碎》紀錄片,《茶道》《大藝》《問道》《七尚》等雜誌專訪報導。接受新華社專訪並報導《曹慶勵,古老手工藝的現代傳承人》;
2017年,於蘇州本色美術館舉辦“殘語”手作個展,並受新華社和中央電視臺採訪報導;
2017年,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進修學習,師從日本東京藝術大學前田宏智教授學習日本傳統象嵌技法;
2018年,移居福州。期間受央視紀錄頻道《百工圖》和《文脈中國》採訪拍攝紀錄片;
2021年,上海。藝術與設計展·今日匠新。上海大滬聯合藝術空間;
2021年,出版專業著作《修造》一書,由中國輕工出版社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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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出版機緣
《修造》,曹慶勵著,2021年10月出版
程香:首先請曹老師談談《修造》出版前後的機緣。
曹慶勵:四年前,在蘇州我的“殘語”個展上本色美術館,中國輕工出版社龍社長第一次見到我的器物,覺得很有意思,當時就聯繫到我,希望我寫一本關於修造的書。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四年。
這本書修修改改過程頗為曲折。最初寫了5萬多字,後來刪了一大半,留下了2萬多字。盡可能都講乾貨,不去講故事。
出版於我而言是第一次,比如說書裡面有很多口語化的東西,編輯本來是不同意的,說你必須要書面化一點,就像教材一樣的。我說我是個手藝人,我又不是寫書的,所以光這個校對就搞了很多次。最後還是很感謝龍社長的包容,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一個手藝人樸實簡潔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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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何謂修造?
曹慶勵修造作品
程香:為何取書名為《修造》?曹老師認為,何謂修造?
曹慶勵:“修造”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其實是在試圖闡述一種全新的工藝門類。它既不是傳統意義上對古董器物純粹的修復,也不簡單屬於新造工藝,而是介乎這兩者之間。古代的人們沒有這樣做過,也沒有相應的術語名稱,所以我提出了“修造”一詞,並以此命名了我的這本書。
所以何謂修造?我的理解是,當代人以殘缺器物為底托,重新賦予它一種美學思考和精神思想,強調的是“修”與“造”的高度契合。需要手藝人對古器、修復手段、歷史、文字、藝術審美等都有一定的知識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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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修造不等於修復
曹慶勵修造作品
程香:修造和傳統的古器修復,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曹慶勵:修復在中國傳承已久。中國人惜物,很多壞掉了的東西,老祖宗有多種方法修復。僅從瓷器修復上來看,常見的方法有鋦釘、漆補、鑲嵌。但這些方法都只是以恢復原狀、恢復使用機能為目的,或者是防止它繼續損壞下去為目的。
我今天做的“修造”,已經不是修復這麼一個概念了,它甚至是把器物本身的缺陷擴大。所以,修造在我的定義裡面,它包含了修復,但不局限於修復,更重要的還有“造”的成分。
這種修造,會表現出作者對於器皿的一種認知,賦予它自我存在。但這種自我的賦予是有度的,而不是無限度的。並不是說什麼都能往上面加,首先要抓住它自己呈現出來的東西,也就是器皿的本來面目,才是決定修造加幾分或減幾分的重點。
而傳統的古器修復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自我,或者說不允許你給它附加自我。這是和當代修造本質上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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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修造的意義
《修造》書影
程香:為什麼您要去花那麼大的精神去研究修造,它的意義到底在哪裡?在這本書裡,您想表達的觀念是什麼?
曹慶勵:在這本書裡,我覺得有兩個想要表達的點,一個是工藝的態度,就是做手藝這麼多年下來的一個心得。第二個的話,是從鑒賞的角度切入,也就是如何切入欣賞那些古代殘缺的器物,為收藏提供一個思路。
相對應的,《修造》一書的讀者有兩類人群,一類是本身就是做修復的手藝人,如果他能夠看進去,基本上就能知道我大概的一個思路。第二類可能是對古陶瓷感興趣的群體,不妨透過書裡呈現的古代器物的修造,換一個角度去欣賞古器的殘缺之美。
所以提出了修造的新概念,算是這本書最大的一個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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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從鋦瓷到修造
從鋦瓷到修造
程香:以往圈內對您的標籤印象可能更多地停留在“鋦瓷”手藝人上面。今天您提出一個全新的“修造”概念,出發點是什麼?
曹慶勵:的確,過去很多年,直到今天,很多人把我定義為做鋦的。但我覺得這不準確,因為鋦在我的工藝裡面,它所占的比重也不是太大,只是其中的一個技藝而已,用單一的技藝來標榜我的創作,多少有失偏頗。
應該說,鋦只是我進入手藝人行業的緣起,是一個最初的手段。如果說有使命的話,我進入這個行業就是為了超越它。或許一開始並沒有那麼強的自我意識,但是做著做著,就發現鋦已經不能滿足於你了,然後你才發現其實裡面有很多可為的東西。如果你只局限在那一點點上面,最多也就是個匠人。
我在這本書的自序裡,說自己是“手藝人”,現在我更願意稱自己為手藝人,不是簡單做鋦的,只是一個手藝人。至於用哪些手藝實現我腦子裡的想法,這個過程還會一直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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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做一個樸實的手藝人
《修造》書影vs曹慶勵工作臺
程香:對,從修到造,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您在書裡講的都是很樸實的東西。
曹慶勵:是的,現在有些手藝人就是把這種樸實的道理忘記了,過於標榜一些那種看起來很光鮮亮麗的東西。還有一些手藝人已經被妖魔化了,而手藝本身就是很樸實的,沒有什麼大不了。我覺得當你把手藝做得好似很高深以後,就離本身已經很遠了。
你有一門手藝,每天做著自己愛做的事,能夠養家糊口,正好你有天賦。這就是手藝人再好不過的狀態了。
程香:這本書的出版,對您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曹慶勵:我覺得這是我做手藝人的一個階段性小結。我這輩子可能出三本書,這是第一本,修造。然後第二本是鍛造,就是講金工,最後一本可能是漆造笑。
附/
曹慶勵自序
節選
曹慶勵在工作中
修造,是一門工藝。
但我所理解的工藝,並不是今天一般而言的一種作為特定專業類別的“工藝”。
工藝,是工與藝的融合,是一種創作狀態,是某一類具有特殊高度的事物的一種存在方式,比如藝術。工與藝的品質,才是事物高低的分界,才是事物間可見的邊緣。
曹慶勵工作室“那個山頭”一角
工與藝之別,不是二者何為本質,何為前提意義上的分別。二者之別,根本上是在並列的意義上出現的,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在並列具有重要性的意義上,二者高度的和諧與融合,幾乎成為一切具有品質的事物的真正本質。甚至,在進入人所接受的視域中,二者必然會有大面積的重疊,你分不出何者為工,何者為藝。我理解的“工藝”,在一定意義上,是具有人類創造性事物的共同本質。
所以,修造是一門工藝。這門“工藝”包含有技法、材料學這類屬於“工”的內容,也包含有一種藝術觀念,一種審美價值,一種品位,屬於“藝”的內容。“工藝”是我對器物的一種理解,對生活的一種理解。而“修造”就是在此意義上的,對於器物和生活的一種個人觀照下的觀念與實踐。
《修造》書影
我不贊成通常所言的藝術觀念,那其實是一種狹隘得幾乎錯謬的觀念。它直接把“藝術”與“工藝”做出對立,它既沒能理解工藝,也沒能真正領會藝術何謂。我不是說我的看法一定對,也不是要主張取消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我想說,藝術不是幾個特定門類的簡單疊加,像玩拼圖一般,把給定的碎片拼出給定的圖樣。藝術更像一道分水嶺,它是高與低的分水嶺,是豐富與貧瘠的分水嶺,是雅與俗的分水嶺,是有意義和沒意義的分水嶺。誰說的都不算,世界作為一種自然標準,在人類的創造性事物中,在這個龐大的總量中,我們自己去看,“看”事物是其所是,“看”出這樣的一道分水嶺。
“藝術”是工與藝的鼎力成就
“藝術”是工與藝的鼎力成就,于史於理都是如此。藝到工不到,力有不逮,仍難見藝,於工處見藝,工是前提,無工無藝,是一種。藝以遣工,有的放矢,工乃為工,否則只是局部動作,是一種。工成藝成,工到藝到,見工則見藝,亦是一種,于史不乏其例。過分強調觀念與主題在一個“藝術作品”中的決定性意義,是有失偏頗的,是脫離實踐者的狂妄,甚或是偷懶者的壞藉口。
匠有高低,但大藝術家必是良匠。大匠者,工之極也。極致之工,在我看來,也是藝之一種。
於此,我個人覺得重要的是,一個作品造出來,放在那,你來看,並相信你把它看作了什麼。是什麼便是什麼,沒有爭論。
藝術在本源的意義上,不正是面向生活,發生生活,提升生活?藝術之維原本就深深結構於人類的勞作之中——能夠為之勞作的心靈,本已含蘊一種起著作用的藝術力量。我一直都認為,真正的藝術家是有著深度情感張力的勞動者,他享受著藝術,也享受著勞作。
好的手藝需要有藝術的自覺性
我只是一個一直嘗試理解器物並樂於為之勞作的人,我也是理解著生活並不得不勞作於生活的人。生活是我最原初的經驗。不過,我也雜亂地翻讀過一些書,雖不見得都緊密關乎專業,但都深深埋入心靈。我想,一種表達惟當它近乎與生俱來時才更富生命力。我想,我還是從我的手邊,從我的生活裡開始勞作,更為切實。至少其中有我感覺牢靠的真實,我能懂。我不理解的事物於我而言,有何意義?
我絕不否認手藝中的藝術之維,不否認器物之上的藝術與美。就此,我必須說——好的手藝需要有藝術的自覺性,好的器物自然具有一種生動的藝術感。這是無造作的藝術感,它是為著生活而敞開的美,是那樣的舒適自主。手藝人有他該懂的藝術。
那麼,我也許是一位手藝人。
撰文|程香
攝影|周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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