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博物館看傢俱展，攔線都拉得好遠，第一次可以這麼肆無懼憚近距離地看明式傢俱的紋飾和雕刻細節，覺得很開心，而且不用倒地鐵，看自己學院辦的展真是太舒服了！”
展館裡，駐足許久的江南大學設計系女生興奮得像意外獲得夢寐以求的禮物。
十月中旬，江南大學迎來了它六十歲的生日，這場六十大壽的生日派對上，將會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兩百多位設計師共同前來“慶生”。 為招待遠道而來的外國友人，設計學院院長張淩浩決定籌畫一場以“明式傢俱”為主角的展覽。
“設計學科的學習，一方面要依託技術不斷進行創新，而另一個創新源泉就是面向傳統、過去，格物致知。流傳的器物中最能集大成地展現文人的文化、加工的技術和對自然的理解，傢俱是最好的一個載體。”
於是，一場名為 “承古開今”的明式傢俱文人空間展在江南大學美術館拉開了序幕。
上下兩層的展館內，素淨白牆前錯落有致地擺放“可調素琴，閱金經”的琴桌、畫案，可對弈的棋桌與玫瑰椅，供品茗用的方桌，四周圍繞香幾、大櫃與榻，明式傢俱穿越了漫長時空又於此相遇，無溢於言表的內斂浸透著美感。
展覽現場，一層為老傢俱，二層則一半為老傢俱，一半為新傢俱，呼應主題“承古開今”。
為了還原這樣的排列組合，從主題策劃到傢俱籌備，策展人朱方誠教授前後忙碌了近三個月。
“琴棋書畫詩香花酒茶”九個場景，分屬不同藏家、來源各異的明式傢俱們互相碰撞出別樣的意趣氛圍。
展覽現場分設“琴棋書畫詩香花酒茶”九個場景
身處展館，時間忘卻。想像明朝文人與這一件件含蓄溫文的傢俱日夜相伴，撫琴插花、吟詩作畫、對弈品茗，何等的愜意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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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傢俱：
一較之下，肉眼可見的雅致
此次展陳的傢俱絕大部分是來自江南地區的蘇作明式傢俱，同時也有閩作、浙作的傢俱，相較之下，一方水鄉的優雅與柔情不言而喻。
其中，幾件真正來自明代的明式傢俱，成為本次展覽的亮點之一。
展覽邀請了北京萬乾堂的傳統傢俱老行家劉傳生作為嘉賓，在現場他將一件案型結構的明代香幾與清代康熙的琴桌一同比對：“這件香幾是明晚期的，它的長度不伸開，還有這個小牙板，弧線一氣呵成，看起來含苞待放、耐人尋味，有種想要表達又有所保留的含蓄。再看那件清代康熙的琴桌，冰盤沿和棱角和這件一比較明顯就楞了很多。”
著實，明晚期的香幾遠觀雅而不媚，而清代康熙時期的琴桌單獨觀之尚且不大笨拙，但與那香幾一對比，其精氣真是少了幾分靈動俏皮。
案型結構的明代香幾
清康熙 琴桌，面板底部有“康熙二十五年”款識
另外，一件來自東山島乾隆年間老宅的明代柏木方桌，雖已是搖搖欲墜、殘損嚴重，卻讓劉傳生趴在桌下細細觀察，久久不起。
“桌底的霸王棖是我從業幾十年來從未見過的安裝方法，鑿了個圓，用一個小圓柱來固定，十分特別。整張方桌整體看來，給人的感覺大而不蠢，拙而不笨，體現了大器小作的設計反差。腿足之間陰角線平和飽滿，足底內翻馬蹄環抱一個球，構思巧妙且實施完美。不失為一件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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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古：
回到我們的語境中
依著江南大學濃厚的學術氛圍，展覽也引發了更多關於傢俱設計與傳統傢俱之間的思考。
在10月18日舉行的開幕式和論壇上，到場嘉賓鄧雪松和彭喆都指出目前一個存在於設計學科中的問題，即如今的設計教育都是以西方教育體系為主，在解讀和剖析明式傢俱的時候，往往解讀不通、不徹底也尋不到根本。從形式、工藝、材料等方面尚可研究，唯獨其設計的理念與語境無從解答。
中國傢俱協會傳統傢俱專委會主席團主席鄧雪松
中國美術學院講師彭喆
如果無法真正格物，也就無從致知。就此，兩位元學者嘉賓都提出我們需要回到文化母體，去尋找我們中國的文人文化所宣導的設計體系是什麼。
關於文人與明式傢俱，在趙廣超所著《一章木椅》一書裡有這樣一段描述：
“抱著實用主義文人無用主義的元入主中原時，每到一個城市都會先把工匠留下，然後大肆清洗’。讀書人往往挾鋸為匠’，以苟存性命。於是便出現了文人幹起俗務，匠人行列的知識水準達達提升的現象，為明代手工藝藝術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隨著朝代的更迭，文人的筆墨換成了刀鋸，木料就成了他們的稿紙。
那個時候，一群飽讀詩書的文人不單是明式傢俱的使用者，為保全自己，他們還化身成為傢俱的設計製作者。
他們如同作詩一般，在傢俱的造型與線條之中凝練了萬語千言，以此表達內心世界。久而久之，以那個朝代命名的明式傢俱才真正形成。
如同彭喆在論壇的演講所言：“傳統傢俱蘊含著我們一脈相承又心之所向的生活美學，當我們存在於觀念、語境的過程當中，才能真正明瞭並抓住我們心中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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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今：
如今的新中式
究竟要走什麼風格？
如今的傢俱設計要面對過去，不過所承何物是謂好？身為設計學院副教授的朱方誠，同時又是一名傳統傢俱的藏家，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心裡。
“策劃這場展覽，我還有一個願望是希望能夠把收藏和傢俱製造產業緊密地聯繫起來，讓廠家能夠達到收藏家的眼光再回歸設計與生產。現在的新中式要小心，在明代，明式傢俱就是新中式；在清代，清式傢俱就是新中式；那麼現在的關鍵是得搞清楚，如今的新中式到底想要追求什麼樣的風格。我個人認為如今揚明抑清才能正家私，絕不是把明式或清式傢俱拿來變一變這麼簡單。”
此次展覽的策展人朱方誠教授
問題的研究過程中，朱方誠發現明式傢俱和清式傢俱，一個來自長久凝聚而來的農耕文化，另一個則來自于遊牧文化，兩者之間其實因生活習慣和文化意識的不同，在審美上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所以，在他看來，清式傢俱的出現，無疑是對明式傢俱設計發展軌跡的一種扭曲。——扭曲了明式傢俱一直秉持的“遵循建構、強化結構、應對功能、淡化裝飾”設計理念，轉向“放棄建構、弱化結構、淡化功能、強化裝飾”的清式傢俱設計理念。他認為，這是一種不好的異化。
故而，如今的新中式傢俱設計，面對傳統傢俱也應有所選擇和倚重，留心辨別什麼才是符合當下生活的好設計，如果一味承古或一味摒棄，那都將是片面和混亂的。
文字|賴丹蕾
攝影|王俊 湯石香 王依倫
編輯|退 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