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大江小江“闖關東”:從擺地攤到明清官窯大行家

大江小江的老家在江西撫州。
撫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景德鎮、湖田、吉州、洪州、贛州,這幾個中國陶瓷史上不得不提的大窯口,散落在撫州的三面。在許多撫州人的記憶裡都有一條長達數十米的龍窯,邊上百來號工人汗流浹背地加柴燒火,鼎盛時期,常年窯火通明,晝夜不息。
很多年後,大江江建輝,1981年生回憶起1999年第一次從江西老家坐長途大巴到廣州的情景:
“十六個小時,這麼大個坑,一個連著一個,整個中巴車身濺滿了泥巴。”那是晚上9點鐘,大江穿著黑色小西裝坐在位於廣州沙面島上的閱江樓一樓茶室裡。
江耀輝小江,閱江樓主人
1983年生於江西撫州
他的弟弟小江江耀輝,1983年生此時還在北京看今年的春拍展品,夜裡12點才會落地廣州。
小江一向忙碌,就算回到閱江樓再無事可做也會邁著大步來回走動“不斷找茬”——用店長的話說,他有審美潔癖,要求高,眼裡容不得一點瑕疵。
大江小江“闖關東”
八九十年代的鬼市,真正“見不得人”,大江回憶起那段日子表情很生動,“天一黑,地攤上啪啪啪全擺上了,見到合適的就買。天一亮,賣東西買東西的都走人了。”
1998年,15歲的小江卷著一床舊棉被,背著一袋價值4000元的“老貨”,跟著村裡的師傅親戚一同坐上了去廣州的大巴,成為“鬼市”中的一份子。這是他第一次到廣州。
大江小江兄弟倆創辦的閱江樓廣州
2000年,有了專門的花鳥市場,他們頭天晚上用報紙把貨裹好放進裝香煙用的紙箱裡,第二天四五點鐘起床,“一幫人等著開門。卷閘一開,所有人都沖進去搶位置,像打遊擊一樣。”
少年小江就在這樣的熱鬧場裡度過了兩年。他白天賣貨,晚上幫著師傅洗衣服煮飯打雜,到了週末得到中山江門去收貨。
兩年後兄弟倆摸清了門道,開始自立門戶,在廣州荔枝灣博物館對面的古玩城開了檔口,取名“珍粹閣”;兩年後,發現店裡貨物有假而自己無法鑒別時,小江憋著一口氣。剛好那時大陸的假古董尚未流入臺灣,對岸的貨源乾淨,於是他狠心打包封存了所有瓷器,轉而委託常往來臺灣的行內朋友,每週挑選七八十件貨到廣州。
從此,大小江的“珍粹閣”只賣臺灣回來的真貨,漸漸聲名鵲起。
閱江樓
後來陸續接觸行內圈友,先後去往臺灣、香港、日本、歐洲等地方收古瓷器,逐漸與國外蘇富比、佳士得、國內嘉德、保利等大拍賣行合作,多件藏品被收錄於拍賣書的封面,也從拍賣行中拍取有市場競爭力的藏品。
小江憑靠天生對古瓷的敏銳觸覺及多年買賣實戰經驗,“珍粹閣”已在古董行業圈內立下“只做真品、專業度高”的標杆,不少圈內人來訪請教諮詢古瓷收藏投資的門道。
古玩城晚上8點關門歇業,但珍粹閣卻常常到夜裡兩三點依然有客人在賞玩瓷器,把酒言歡,古玩城的保安只能陪著熬夜。思來想去,兄弟倆決定搬離古玩城。
兩年前恰逢在沙面北街43號尋到一棟清末時建的老宅,巴羅克風格的歐式建築,現為國家級B類文物建築。老房子在江邊,兄弟倆又姓江,剛好成就了如今的“閱江樓藝術館茶肆”。
今天的閱江樓是古玩店,也是私人博物館,也是共用茶肆
閱江樓藝術館茶肆主分兩大部分,主營主營明清朝代官窯瓷器,其次為茶肆。館內所見的瓷器、字畫、傢俱等等都是老物件,並結合花道、香道、書法等元素呈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空間感,希望營造一個有古韻的瓷器藝術館。
本著分享瓷器及中國傳統文化的理念,一年前始,一樓以茶室對外,讓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接觸古瓷,是一個對外視窗。其中不乏茶器精品,如:風靡當時的宋代建窯兔毫茶盞、南宋龍泉窯茶盞等。
價值4000元的“金蛋母雞”
兄弟倆已經記不清,第一次南下廣州時,身上背的4000塊的瓷器後來賣了多少錢。但是,有了那4000塊才有了珍粹閣,有了珍粹閣才有了後來的閱江樓,整條線就是一個80後勵志傳奇故事。
閱江樓二樓是私人博物館,陳列著兄弟倆手上的“重器”,尤其在樓梯的拐角處,兩個陳列館的正中間,放了這些年中國嘉德、邦瀚斯、誠軒、匡時、東正等拍賣行圖錄。
樓梯拐角處陳列的拍賣圖錄
這些陳列的圖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封面拍品都出自閱江樓。
一對鐵線花鳥纏枝蝙蝠青花碗,那是2011年小江開始跑日本時在拍賣行買下的,到手三十多萬,最後成交價500多萬;一隻松綠釉六口瓶,2013年在丹麥700萬人民幣購入,去年在北京大羿拍賣以2000多萬出去;一隻乾隆的官窯貫耳瓶,200萬從日本背回來,2013年在香港拍至將近700萬……
近年閱江樓和拍賣公司合作的部分封面拍品
直到現在,每年春秋拍賣之前徵集期的日子,依然是閱江樓最熱鬧的時候:四間茶室同時接待幾批拍賣行的朋友,器皿被分開陳列至幾個茶室,又從不同的茶室流轉出來。
走出閱江樓的那個夜晚,我們抱著一肚子故事沿著沙面島往前走回入駐酒店。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同屬於同一個時代,但似乎聽到的是過去年代裡的傳奇故事。
中國人常常把這種奇怪的感覺歸功於“命好”“祖墳冒青煙”。
但他們真的只是運氣好?
便攜資料處理器
2004年左右,小江開始跑印尼市場找貨,很多人不相信他,“初中生怎麼會買古董?”
相比較老行家而言,1983年出生的小江年紀實在太小。就算20年後他坐在我面前,若是不說話我也難以相信他的成績——這讓許多人一度以為,他的成功似乎全靠運氣。
兄弟倆從不否認他們的運氣,大江說的實在,“說一百道一千,念一句阿彌陀佛’。”但,運氣的庇護從來都不是有始有終,“聽天命”的後面,始終有“盡人事”三個字。
閱江樓一樓中心入門處
閱江樓的電腦裡至今留著一份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高清館藏圖錄。
那是在十幾年前訊息不發達的時候,藏龍論壇上一位藏友陸續上傳的。那時網速極慢,對方傳了一年多,小江在深夜裡趁著網速稍微快點也下載了一年多。後來他把所有圖錄按朝代和年號編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翻閱一次,十幾年下來,幾乎把每件瓷器都背得滾瓜爛熟。
閱江樓的二樓,沿著走廊走到最裡邊,是閱江樓的書房。
書房一角
從天花板直連地面的大書架子,占滿二分之一的牆。在一樓的大茶室裡,主位的背後亦是疊滿書。拍賣會預展前,他們會大量翻閱;拍品買回來後,兄弟倆會有幾天的時間蝸在書房裡,把東西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小江喜歡紙質書遠勝於電子圖冊,因為翻閱起來有快感,可以隨時停下來記錄一些閃現的聯想。
少年時期的小江獲取資訊並不容易。當年那個帶他來廣州的親戚並不懂明清官窯,大環境市場好但古玩圈魚龍混雜能講實話的人並不太多。但他們遇見的貴人和好朋友實在多。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冥冥之中每當快要抵達選擇的十字路口時,總有人指引正確的道路:在真假不辨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必須要賣真貨;在大貨難尋的情況下,有人告訴他要往國外走;在二級市場賣不了高價的時候,有人將他帶進一級拍賣市場。
閱江樓一角
背後無數次的資料翻閱,幾乎日日持續到深夜的交流討論,臺灣、印尼、日本、歐洲、美洲等一線市場的持續流轉,小江珍惜所有來之不易的訊息。
時間久了,他的大腦就變成一台便攜型高速資料處理器,在短時間內,通過胎土、青花料、器型、工藝、紋路的比對,迅速判斷一件器皿的真假和級別,靠的就是這些年日積月累的資料,“每件器皿都在告訴你,我不是一件平凡的東西,就看你懂不懂。”
審美的直覺
小江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定定看著你,他語速很快,聲音極有質感,喜歡用資料和例子說明,且條理清晰沒有廢話。談到興起語氣微微上揚,碰到重要的詞彙會拖長尾音,仿佛字裡行間直接加了個破折號。
直到現在,在官窯行家裡,36歲的小江依然是個“異類”。
在真假混淆的年代,古玩店千萬家,敢打包所有現貨重新洗牌的人裡有他一個;當所有人面對真品質疑真假的時候,敢用身家賭一把的人裡有他一個;閱盡千帆,至今仍在第一線收貨的人裡有他一個;在主流普遍看好明清官窯的時候,轉頭率先玩起文房的人裡也有他一個。
閱江樓一角
現在,小江的目標是把閱江樓做成一個文化品牌,有凝聚,有靈魂,就像CHANEL設計師“老佛爺”一樣,能夠將品牌精神傳承下去。以後在市場,大家不止認小江,也認閱江樓——凡屬閱江樓出品,必是臻品。
儘管80後的小江現在看年紀還是很小,但“走在前面的人”裡,始終有他的身影,他的眼界似乎與生俱來又似乎經過萬般錘煉。
“有一天,我看到江總抱著一匹馬回來,唐三彩的。過兩天他跟我說,我看到的時候也不知道它值不值錢,但是我當時不買就覺得心裡不舒服。後面連著去看了三次,決定買下來。” 跟我們聊天的店長因為這件事給小江下了一個定義:“有天賦,有審美。”
後來大量翻書考證後,證實這批馬是難得一見的博物館級珍品。
閱江樓的陳列使用了大量珍貴官窯和老傢俱
小江命裡的“貴人”、“師父”,也是後來的合作夥伴,曾經帶他出入拍賣行數十次。因為“他很忙,不會每件都看,但拍賣時又很愛問。如果萬一回答不上來就很尷尬。”
在2005之後的幾年蘇富比預展中,小江大江兄弟倆往往會連續三天都泡在預展現場,從早到晚地看,廢寢忘食地看,貪婪地看,每件都查清前後,任師父隨意抽調提問,立刻都能給出客觀回答。
“師父曾經說,如果你能在一堆珍品裡一眼挑出尖貨,你就出師了。”小江的眼力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小江在海外“淘寶”中
於千萬物中挑出極品,就像百萬軍中直取上將首級。我想已經不是審美好能涵蓋的,或許應該叫“審美直覺”。
長期的資料堆積,十幾年來在一線市場和拍賣行的幾萬次珍品過手,還有與生俱來對器皿的敏銳,才能造就審美直覺這四個字。
閱江樓一角
想起離開閱江樓前,小江踩在榻榻米上整理剛剛隨手翻閱的書籍。他把書從中間打開,連續翻幾頁,然後整個身體往上繃,再把書插進書架裡。
“你覺得現在還有沒有可能再出一個你?”我問。
“不太可能。”說著,他稍微扭頭,轉過上半身來,臉部線條從上往下慢慢往裡收,說完話會微張著嘴看著你等你反應,“時代不一樣了。”
直到現在,我還難以相信——一個80後可以在20年時間裡濃縮別人一輩子所能經歷的故事。這大概就是“那個時代”的魅力吧。
撰文|鄭三觀
攝影|程世達
統籌|程 香
部分照片由閱江樓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