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山雅集部分骨幹成員
後排左起:陳強、林國俤、林建輝
前排:潘驚石
兩年前當我在西湖邊上的院子裡和潘驚石聊起石雕的時候,他周身線條濃烈得像一座烈日下的石獅子。
兩年後再見他,他和鳳山雅集的“骨幹班子”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室裡,氛圍鬆弛,整個人都“打開”了。
這群師徒聚在一起的力量不可小覷,笑的時候五官都在抖,好像連茶室都要一起晃上兩晃,這時候他們本來只有兩分像的臉生生變出五分來——他們的氣息是在太一致了。
不止師徒
撇開不在場的姚仲炬,二師兄林國俤是這裡最早學藝的人。他長著一張微橢的圓臉,笑起來有一股莫名的喜感。28年前,他隨孫清潘驚石太太一起從羅源鳳山坐小巴到福州,正式進入潘驚石門下學習。那年他十六歲。
同樣在少年時期開始學習石雕技藝的還有姚仲達、陳為新、林建輝、陳強……他們在潘驚石身邊從石雕工藝開始學起,兩到三年左右才會離開工作室自立門戶。
這幾年時間,師徒吃住一起,在生活上,三十出頭的潘驚石像“小爸爸”一樣操心個不停;在技藝上,除了督促大家把手上功夫練到家,也教給他們從藝的態度和初心。
潘驚石,1963年生於福建羅源。
原名林平,字零平,號三溪釣徒,中國工藝美術大師。
潘驚石的家“鶴來山房
1996年從閩劇行轉投入門的陳強,關於年少的記憶裡有這麼一段,“有一天半夜師父把我叫醒,說去抓知了。”
那會兒潘驚石癡迷巧色,喜歡從自然中入境,他沒見過知了的幼蟲,於是大半夜叫醒徒弟,兩人打著手電筒爬上於山上找。後來他們發現一隻剛褪殼的知了,那片嫩綠色的蟬衣美得像輕紗,陳翔把這個畫面永遠記在心裡,“他做一件事研究得很徹底,我們多少也受到一點影響。”
工坊裡的”言傳身教“
陳強話說得保守,言傳身教帶給少年人的影響並不止“一點”。愛看書、愛折騰、不拘泥技法、不閉門造車、要包容、不盲從市場……
28年來,他們帶著這些深入骨子的東西從藝,也把這些要點又重新傳達給下一代徒弟們。
他們這一脈更常常因為“技”與“藝”、“傳承”與“創新”的話題被一次次推向大眾。在技術之上寄託“藝”,在傳承之上求發展,這也是他們在世人眼裡的標籤。
但“藝”並非只是手工功夫,更多是對傳統文化的理解。
多讀書,多感知,多思考,潘驚石把這九個字帶進了他們的生活裡,也因此讓無趣的“靜坐雕琢”變得生動深刻。雕刻,成了他們一輩子的事情。
“師父教給我們最多的其實還是做人,我們的關係不止師徒。”二師兄收斂起臉上的笑意,在28年後十分認真地總結了這麼一句話。
鳳山雅集
來自石家莊的徒弟楊大鵬入門時間不算早,從2004年開始在“壽山石部落”潘驚石獨立發起的門戶網站相識,到2007年入門,再到2009年從一名業餘愛好者成為職業蟲草雕刻師,潘驚石在他眼裡是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人。
他曾用“百變驚石”四個字形容師父。蟲草、印紐、巧色……無論你是偏重哪一點,潘驚石都能給你一定的指導意見——他是個內心百花齊放的人,從不拘泥門派的技法傳承,更願意博採眾長。帶徒弟的時候更是不遺餘力傾囊相授。
也正因此,陸續出師自立門戶的徒弟們來往密切。他們每年有個約定俗成的保留節目,那就是在教師節這天,師兄弟無論在哪裡,都會重新聚在一起請師父師娘吃頓飯,他們的初衷很簡單——在這個特定的日子裡,略有儀式感地感謝師父師娘的授業和照顧之恩。
但潘驚石是個“生命在於折騰”的人,他覺得既然要聚會,那一定要做點有意義的事。他讓徒弟們帶上兩件新作品,飯後師徒幾個再聚在一起喝茶,“品石論藝”。
那時候師兄弟幾個加老潘夫妻倆,湊在一起正好一桌整,他們的老家都來自羅源鳳山,他們的師父師公也來自此地,遂以此為名,取名“鳳山雅集”。
師徒之間日常“品石論藝”
鳳山雅集的氛圍從來不流於表面,他們更接近傳統師門“切磋”。
他們喜歡直接,不互相吹捧,也不隨意詆毀。在微醺的氛圍裡,坦然面對好與不好。不把自己擺在很高的位置,也不願意讓自己流俗。他們雖然氣息一致,但各有各的個性,擰在一起讓鳳山雅集一點都不單調。就像楊大鵬說的,鳳山雅集就是一次“佔便宜”的地方,“他們都比我優秀,到這眼睛得盯著看,汲取營養回家做新的嘗試。”
2011年,師徒幾人碰頭一琢磨,為什麼不能把鳳山雅集推向大眾?讓受眾一起評價我們一年下來的成果不是很好嗎?在這一年的教師節,鳳山雅集師生展正式在三坊七巷落地。
潘驚石作品 新蟬
潘驚石每年的“新”東西
潘驚石對每年的鳳山雅集都是前期期待,後期“暗恨”。
期待師徒再聚首,也期待大家都有“新”作品。但看到有些徒弟今年作品和去年相差無幾,又會“恨鐵不成鋼”。他雖然不再年輕,雜事也多,但每年還是擠出一點時間來創作,“他們比我年輕,為什麼不能做得再好一點?”
無論是明清,還是現代,福州一直都是小件石雕最出彩的地方,特別是印紐。
來自杭州從事大件圓雕作品的徒弟梅昌強2009年入門,他的目標就是接觸印紐文化,系統學習這門傳統技藝。在他看來,鳳山雅集的印紐文化傳承最應得到認可。
他在工作室學習一年後到青田從事印紐雕刻,2011年,鳳山雅集第二季在青田舉辦,本來沒有任何印紐文化的青田因此萌芽。現在,每年他都驅車過來四五趟和師傅相聚,每年的鳳山雅集更是風雨必來。因為鳳山雅集是師生作品展,也是早就自立門戶的徒弟們每年交給師父的答卷,更是師徒之間再打開自己、推動自己、不斷包容和創新的大好機會。
潘驚石當時以家鄉命名時,心中也一定隱隱期待自己這一脈能像古時候的江湖門派一樣繼續傳承。而師生展就像是一個紐扣,把他們聚集在一起,它是過去的總結,也是新一年的起點。生生不息,歲歲相承。
傳承明清
發展到今天,鳳山雅集已經不是一個“門派”的事了。
當年潘驚石“起碼要在這個行業裡投進去一個石頭,弄出點漣漪出來”的期待,早就被更遠大的目標所取代。他希望這個行業能百花齊放,能不斷壯大,精益求精。
而這個目標的起點,是將好的作品和精神傳遞出去。他們選擇了壽山石雕刻中最富有“文化力”和“文人氣”的印紐來做突破,這也是他們最擅長的東西。
潘驚石作品
印紐文化從明清傳承下來到建國初期,審美已經離“文雅”越來越遠。
壽山石火爆的時候,大部分人不注重印紐,他們覺得印紐都差不多。瑞獸的頭要不擺這邊要不歪那邊,“不是含個球,就是奪個珠”。但傳統的印紐文化是很高級的,“它需要有深厚的傳統審美功底才能讀懂。”
既然審美斷代,那何不直接靠上鼎盛時期的審美取向?
姚仲炬作品
林國俤作品
陳強作品
林建輝作品
林輝作品
事有湊巧,90年代初,一位臺灣來的老師,帶著一批清代印紐模具找到潘驚石。他希望借用潘驚石的手上功夫將它們複刻出來。這些清代印紐是鳳山雅集這一脈的審美基礎。依託著這數百枚清代印紐,他們找到了文化的“根”。鳳山雅集前期的主要任務就是讓這些“根”,發芽。
於是十年來,每兩年一次或者每年一次的鳳山雅集師生展,在全國各處落地,北京、上海、香港、廈門、深圳……
2019年 鳳山雅集布展現場
潘驚石的好朋友、福建師範大學美術學院設計系副教授、文藝評論家王曉戈,是看著鳳山雅集從無到有的人,“這裡每一次都有作品讓人耳目一新。我們也看到了當代的工藝與藝術融合的某種可能。”
我不知道這種可能會指向哪裡,但回溯歷史,古時候哪裡有“藝術”之說,無非就是文人之間不能將就的工藝要求,還有他們加之其上的文化審美。如果看不見未來,那往回看又未嘗不可?
2019鳳山雅集,即將於9月10日開幕
一轉眼又是新一年教師節,今年的鳳山雅集師生展,除了印紐外也增加了翡翠白玉、根雕木雕等其藝術形式,參展作品八十餘件,參展人數三十二人。
2019年,他們決定把鳳山雅集放在自己的工作室中舉辦。三十年過去,師徒都成了會發光的個體,回歸本源,回到鳳山雅集的初心,堅持做好一個“從藝者”。
就好比福建省工藝美術研究院院長余衛平對他們所說的:“不要忘記肩上承載的文化使命,專心手藝,忍得住寂寞,耐得了艱辛,將鳳山雅集傳承下去。”
奮不顧身的一往直前固然讓人尊敬,但走走停停審視後的再出發,更難能可貴。年年求新,今年的返璞歸真或許能讓人重新審視自我。
文字|鄭三觀
攝影|程世達 三觀
部分圖片由鳳山雅集提供
統籌|劉蘭輝、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