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軍民:以自己的設計語言表達中國人當下的生活方式

傅軍民,1971年生於浙江東陽木雕世家。
首屆中國木雕藝術大師、北京工藝美術大師;
出版著作有:
《明韻》《築器尋韻》《坎坎琢檀》等;
2001年創立古典家居品牌“宣明典居”;
2013年創立新中式家居品牌“平仄”。
“來,喝點酒吧都?”傅軍民邊說著這話,邊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幾個杯子和一瓶日本威士卡一一擺在桌上。
剛剛進入秋天的北京午後,是最美好的季節。
宣明典居工廠一角
風和日麗,陽光溫柔,窗外竹影繚繚,琥珀色的酒和桌上的紅色大漆相映。左手邊的羅漢榻上雜七雜八放著幾摞書,往常的這個時候傅軍民會窩在這裡午休片刻。
此時,剛剛吃過午飯的他,神情有些疲倦,穿著一件麻灰色上衣整個人斜靠在椅背上,小酌後整個人鬆弛有如泛湖的小舟,表達欲像水波一下一下地漫上來,“你得讓我得瑟下。”
午後,茶喝著喝著換成了酒
嗯,午後喝酒的效果來了。
似與不似之間的朦朧
到今年,傅軍民進入傢俱行已經三十餘年。
從為朋友定制傢俱到2001年創立傳統傢俱品牌“宣明典居”,再到2013年推出新中式傢俱品牌“平仄”,他謙遜恭謹,一直都不是高調的人,然而宣明典居和平仄在業內卻備受關注。
吳彥祖攜平仄屏風亮相《時尚芭莎》封面,2016
傅軍民“得瑟”的從來不是這20年裡宣明典居或者平仄所獲得的獎項,而是那些從他手裡出來的一件件傢俱。聊起作品,傅軍民目光灼灼,自謙道:“不算完美,能打90分吧。”
讓他打出90分的首先是一張玫瑰椅。
椅子以花枝木做主材,輔以紫光檀做縱向支撐。聯幫棍和靠背之間的距離疏密有度,相互呼應。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整個氣息不卑不亢,像一位能經得起大事兒的掌家夫人。這是20年來第一次有性別指向的設計作品,他想創作出一張代表中國女性堅韌、端莊,同時又有些許嫵媚的椅子。
傅軍民作品 玫瑰椅
像這樣的“自謙之作”還有不少:以榫卯結構為源泉設計的扶手椅、被他評為“此物可傾城”的明式香幾、跨越傢俱界限的景泰藍提盒……
回過頭來再回想,就能發現所有讓他得意的作品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具象與抽象之外的一種延伸感和想像力。
例如玫瑰椅,看著它,腦中就不自覺勾勒出東方女性端坐其上的溫雅場景;又如景泰藍提盒,像盛夏的天空,又如霧裡的山谷。
這種似與不似之間的朦朧感,讓他的作品附著了一層絲絲縷縷的東方詩意,從而讓看到它們的人靜下心來。
方寸之間的毫釐變化
從茶室的落地窗往外看,院子裡有一株松樹和一小池子水。有一回注水,傅軍民蹲在台下支個手機,等水從石臺上慢慢漫過來時,拍下了頭頂上的松落在水裡的倒影,“我是慢熱的,什麼東西都要慢慢體會。”
傅軍民手機攝影
他做傢俱也是慢熱。一個想法冒出來以後,先畫圖做出形制,然後慢慢一點一點地打磨修改,腿的方圓和粗細變化、材質和工藝之間的搭配組合……
高低、疏密、節奏、舒適,一件傢俱打樣成功經歷幾版甚至十幾版是常有的事。
平仄工廠一角
平仄的工廠在北京通州,從工廠門口的那條路出來再往左走不到100米,就是河北省的交界點。這裡是傅軍民的大本營,他每天驅車一個多小時到工廠來,一待就是一整天。
這些年,無論是平仄還是宣明典居的傢俱都是一調再調,就算是已經推出的產品過一兩年也會有2.0版本,不斷否定,不斷重塑,直到無可挑剔。
從2004年開始,宣明典居就開始不斷在國內外囊獲工藝及設計類獎項,僅在2011年一年中就收穫13個金獎銀獎。平仄誕生後,業內關注更勝從前。
慢熱的傅軍民注重細節、線條、雕刻的深淺,因為這種種細節都關係到一件傢俱的節奏和意境。就像他在《築器尋韻》一書中寫到的那樣:“明式傢俱打動我們,難道憑藉的只是簡單的結構嗎?簡單的器形結構裡有著複雜的線形’和線型’。”
骨子裡的東方審美直覺
無論是傳統傢俱,抑或是新中式傢俱,這種對毫釐變化的敏感都不可缺乏。擁有這種敏感度的人大多擁有天然感知力。
說到這個他有些小得意,“可能我對這種美有天然的感知力。”
他的佐證是初次見到漆房的場景:黑乎乎的小平房,天花板一盞帶點黃暈的老式燈泡,燈底下一把大漆椅子,美得令人窒息。再往後他的傢俱設計裡就添了中國大漆。
時隔多年,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悸動,說不清楚為什麼但卻明確知道,對當代藝術、中國書法、生活藝術、傢俱設計,自己有某種極強的感知力——這是平仄或者宣明典居傢俱感染力的最初來源。
平仄 榫卯扶手椅
宣明典居|雅禮系列·壼門馬蹄足帶托泥香幾
這種感知力說來天生,但卻也靠後天悟性的覺醒升級。
從2001年開始做傳統傢俱,直到後來在2013年踏足新中式傢俱設計之前,仿古他足足做了13年。“我們中間很多人做了大半輩子傢俱,一直在仿仿仿,但到底仿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
在不斷的自我追問中,從一味仿古到表達自我,所有的一切就變得水到渠成。
這些年來,他一邊繼續深耕仿古傢俱品牌“宣明典居”,另一邊把感知力放大化地投入到“平仄”,真正地開始玩起當代中式設計。
玩起來的傅軍民完全放開了。
有一回,他從北京回到南方,看到了薄霧裡重重疊疊的山巒,內心蕩漾不已。後來,平仄推出了一組以麻、竹、冰裂紋為元素的竹嵌屏風。那是他在用他的設計語言描繪心中的山嵐。
平仄·觀嵐屏風
材質:東非黑黃檀、天然竹、麻
尺寸:3100*580*1890mm
或許,他的骨子裡就帶著東方的審美直覺,這種東方質地,已經幻化浸入了他和企業的血液裡,形成了獨特的東方屬性。
還有一回,他買了一幅色彩豐富的當代水墨畫,那種只用色塊渲染不用線條勾勒的水墨吸引了他,看起來很中國,實際又充滿國際感,突破了東西方的審美界限。於是他得到了啟發,跨過傢俱界限,用景泰藍去表達他想要的既東方又時尚的效果。
平仄|景泰藍提盒
第11屆中國國際室內設計雙年展、產品類唯一金獎
這款景泰藍提盒從設計到落定他花了兩年,做到“眼淚都蹦出來”。
在經過上百餘次的實驗、800多天的努力後,最終克服技術難關,在沒有採用傳統掐絲工藝的前提下,保證了附著面的平整度,進而實現了釉面顏色的流動感,將景泰藍於具象的圖案中抽離出來,賦予其獨特的寫意之美。
後來他用“傻了才會幹這件事”和“心血來潮才會幹的事”來形容這番經歷。這件後來成為平仄代表符號之一的景泰藍提盒,在近幾年的時間裡斬獲各類“設計獎”和“工藝獎”。
你若靜下心來,可以在一件提盒裡窺見他所有稠密浪漫的東方審美直覺。
為的是自由
“以自己的設計語言表達中國人當下的生活方式,其內核是中國氣質。”有一位元英國學者這樣評述平仄的作品。
我問傅軍民,“你覺得中國人當下的生活方式是什麼?”
他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是自由和舒適。”
中國傳統傢俱常常有一種範式,讓人正襟危坐,這是傳統禮教對人的束縛,也是傳統傢俱在現代生活中難以被廣泛接受的重要原因之一。傅軍民熱愛傳統傢俱,但也看到了傳統傢俱最大的弱板——需要更好地適應當代人的生活方式。
解放束縛,讓現代人用得舒適,解決功能性問題是傳統傢俱在當代的重要課題。
滿足現代舒適要求的“平仄”
解決舒適之外,平仄加上東方屬性,
創造當代中式生活方式
圖為平仄·大漆鼓凳
很顯然,這個問題需要依託設計來解決。
“設計是綜合性的東西,一個是生活方式,一個是時代審美。真正有價值的設計,是要易於去傳播的,不是只有陽春白雪才是文化。”傅軍民說。
基於這個出發點,平仄的傢俱始終以舒適為第一要義,加上東方屬性的設計特點,成立短短六年間得到了全世界諸多目光的注視。
平仄·藝術北京 2016
平仄·國家大劇院 2017
平仄·東京畫廊 2018
丹麥王子約阿基姆殿下親自體驗平仄傢俱 2018
2018年,在“丹麥創意商業杯·設計中國”特展中,平仄斗拱三色茶桌和榫卯扶手椅因為兼具東方韻味與國際化設計榮獲一等獎,丹麥王子親自頒獎並給與了高度認可。不止丹麥,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平仄多次受邀在義大利羅馬、米蘭、丹麥哥本哈根等地參展,更跨出傢俱界,同冷軍、劉索拉等當代藝術家一同在世人面前亮相。
平仄做到今天,傅軍民不再像前幾年那樣憂慮市場,乾脆放慢步子玩。
不急著參展拿獎,也不急著擴張。這兩年玩到興起時,他甚至將竹子切割成牙籤大小,手工推磨穿孔做成榫卯,再用鑷子細細穿插。每一片竹嵌不僅顏色不同,就連長短、所隔間隙也各有不同。
像西方馬賽克的藝術表現手法一樣,用“拼”的方式,在平面上形成立體感極強的藝術畫,將榫卯玩到了極致。
平仄|千里江山圖·多彩竹嵌掛畫
這幅畫就像陽光下的水波,其中的流動感讓任何空間都能活起來。
作品從設計出稿到說服師傅願意做,到最後成品出來已經花了4年時間,且只做成了9個。想起採訪時傅軍民提出的那個問題,“清代有清代的傢俱,明代有明式傢俱,當代的傢俱在哪呢?”
突然能夠理解,他總結有生之年做得最有意義、最痛快的事,“就是幹上傢俱”。一生能痛快地做一件事,何嘗不是幸運?
文 字|鄭三觀
圖片提供|平 仄
編 輯|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