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的藝術品一直都是我和太太黛比Debby的心頭好。
我們開辦展廊之初,見到大型的傢俱很激動,見到精巧的文玩也同樣激動。自不用說,這叫人們覺得十分古怪。
我們連傢俱也容易偏愛那些小巧玲瓏的類型,因為這一類傢俱往往用料講究、設計新穎,展示出較高水準的匠心做工。我們每一次舉辦展覽,每一次製作目錄,都會將相當數量的文玩包含其中。
我們曾專門為文玩舉辦特展,而且我相信我們是第一家這樣做的藝術商人。
後來人們開始寫有關文玩的專著,我又成為用整本書從頭到尾談論文玩的第一位作者,那本書就是《士林典藏:稀見木作小文房》Custodians of the Scholar’s Way, 2014。
總而言之,我們一直以來就很鍾愛精美至極的小物件,四處尋找,樂此不疲。
這種愛好也蔓延到其他領域,無論是雕刻、賞石、古玩,還是畫作,我們都偏好購買精美小巧之作。
小型珍藏的難題
與這些精緻的小藏品纏綿多年,我漸漸看明白了幾件事。
首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些微小物件的價值往往遭人低估;而且,隨著世界收藏潮流越來越背離珍藏鑒賞的初衷,越來越轉向追求盛大絢爛、一眼奪目的目標,小物件價值被低估的趨勢就愈發嚴重了。
No. 4
《珍品鳥形筆擱》
靈璧石 | 中國| 宋代960-1279
vs
《希臘的天空》局部
馬科斯·弗拉克斯 | 2018
除了藝術品收藏界大勢所趨的這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也始終妨礙著人們完整地賞玩這些藏品。
這個問題就是展示小藏品的難度。展廊之中,各部分陳設都為烘托展品而存在,即使如此充分展示小巧的藏品也絕非易事。而家居環境中,可以把這些小藏品小心地擺放在架上或桌面上,但也只能組合擺放人們才看得到它們。
之所以會有這個問題,部分是因為比較大的物品會讓我們覺得一眼看去便能全部了然,所以更容易吸引我們的眼神和心神。然而如今我們連觀看藝術品都很少花得起時間和功夫,更遑論去仔細研究它們了。
No. 10
《阿彌陀佛雕像》
銀 | 中國 | 遼代907-1125
vs
《呐喊》局部
Edvard Munch | 1895
No. 6
《香瓶》
Clive Barker | 拋光黃銅, ED 8/8 | 2016
vs
《文玩習作之香瓶》局部
Amy-Jade Chapman|2014
No. 1
《中國文人的毛筆》
Clive Barker | 拋光黃銅,E.D. 8/8 | 2016
vs
《維摩詰所說經》局部
宋代佚名藝術家 | 1119
No. 3
《根雕》
柏木 | 中國 |18世紀
vs
《熨斗大廈》局部
Alfred Stieglitz | 1903
我們太過忙碌,太過著急,太過自以為是,停不下腳步去看、去把玩、去欣賞;如此,恐怕我們正一一錯過可觀之處。在家中也是一樣,我們的眼神心神都已懶惰成性,麻木無感;我們學會了用簡便的掃描術認取各在其位的一切,鮮少停得下來將藏品逐個仔細考量。
故而似乎需要解決這個問題:在家中和展廊/博物館中,該如何展示小巧的珍藏;如何才能更加觸動我們的眼神和心神,讓我們能停留片刻,去摸索、把玩、研究,甚或僅僅去欣賞這些得之不易的奇妙藏品。
“盒內”系列展的靈感來源
用盒子來展示三維空間藝術品,這並不是什麼新主意。
有些藝術家早已為之並將其提升為一種名為“集合”的藝術形式,如畢卡索、曼·雷、杜尚、還有以此聞名的約瑟夫·康奈爾。他們都對我影響深遠,令我毅然決定轉往這個新的方向。
其中康奈爾的作用尤其重要。
1903年,約瑟夫•康奈爾Joseph Cornell生於紐約。他一生從未遠遊,但他創作的微縮景觀,如同3D剪貼簿一般,“集合”了未知地域的故事場景。
這位藝術家自學成才,銳意創新,他用一種超越時間的紐帶,將近在眼前的此刻聯繫到了古舊滄桑的歷史。我十分心儀他這種藝術手法。他能成功地將輕易找到的物品呈現為藝術品,兼備豐富的圖像含義和強烈的個人風格。
他的藝術全部出自本心直覺,創造出別具一格、幾近魔幻的氛圍。
我的靈感還來自兩位年輕的中國藝術家,他們的作品曾被我收入2017年秋季舉辦的《平行線》藝術展。他們就是楊泳梁和馬靈麗。
楊泳梁創作了做工精美的小巧燈箱,而馬靈麗則在盒中創作了三維空間繪畫。馬靈麗具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能力,能輕鬆地將三維空間與有局限但很微妙的水墨畫合二為一。
這啟發了我,於是我沒有因為受不住誘惑就將作品做得眼花繚亂、放入太多內容,而是集中關注事物之間天然根本的聯繫。
88只盒子
於是就產生了這個想法:
製作一套可雙向拉動、形狀為正方和長方的盒子。這些盒子工藝精美、風格冷肅,創造出一種完美的空間,收納了小巧的珍藏,又為珍藏構建出隱秘但並非隔絕的世界。
馬科斯·弗拉克斯
盒內 系列展之一
88盒
No. 11
《山形筆擱》
Clive Barker | 拋光黃銅, ed. 8/8 | 2016
vs
《三王朝拜》局部
喬托在那不勒斯的學徒 | 約 1340‒1343
No. 17
《珍品微型賞石及原配紫檀底座》
太湖石 | 中國 | 17世紀 – 18世紀
vs
《水圖》局部
馬遠 | 12世紀末 – 13世紀初
No. 14
《貢石及原裝底座》
靈璧石 | 中國 | 17 – 18世紀
vs
《黑沙灘日落》局部
Wojciech Kruczyn´ski | 2017
No. 2
《珍品象形貢石》
靈璧石 | 中國 | 18世紀
vs
《動物移動》局部
Eadweard Muybridge | 1880s
設計這種微觀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捕捉目光、引發想像,並邀引觀看者與藏品產生聯繫。這些頗似畫框的盒子本身或許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但要激發興致,挑戰想像力,則還需要更進一步,加之以創意的並置。
我們精心去尋找用來創造並置的圖像,但取捨卻主要出自本心直覺。
我認為,若要激發感性的個性化反應,就應該首先從我自己感性的個性化反應出發。結果我們選擇出各種類型的配對,有的配對寓意直接與主題相關,有的配對與主題的關聯卻不清晰,甚至比較抽象。原材料也各種各樣,不過我認為重點在於,這些材料要有一定的厚重感,能烘托藏品並與之產生互動,而不是僅僅點綴藏品,甚或是分散人們對藏品的關注。
No. 12
《珍品賞石》
靈璧石 | 中國 | 17世紀
vs
《水圖》局部
馬遠 | 12世紀末 – 13世紀初
其中有一個配對的創作甚至早於盒子見第12號盒子,這個配對就是那塊珍貴的波浪形靈璧石與宋代畫家馬遠約1160-1225所畫的雲舒浪卷。
當初我一見馬遠的《水圖》系列作品就十分喜愛,曾長期有意策劃一場受《水圖》啟發、以水為主題的畫展。依我之見,這組配對十分自然,兩者在美感和智性層面都彼此相映,相輔相成。
這一系列的抽象設計背後或許還有我的一個夙願:我想用羅馬萬神殿作盒子的底色圖案。
對我而言,萬神殿是我曾踏足過的建築之中最具有精神靈性的。這座建築所體現的原始威力和古樸典雅超越了所有寄身殿中的宗教信仰畫面。這個空間十分特殊,最初是古羅馬神廟,後來又改為天主教教堂,兩千年裡,此處積攢下的精神靈性觸手可及。
而我終於將萬神殿的影像用到了兩隻盒子裡。
在第一隻裡見第13號盒子,萬神廟影像與一尊小巧的漢白玉佛頭合併配對。概念上固然是抽象的,但我覺得這兩者明白直接地象徵著精神信仰,結合創造出景象便很強大壯嚴。
No. 13
《石雕佛頭》
漢白玉 | 中國 | 隋末 — 初唐6世紀晚期
vs
《萬神殿圓頂之眼》局部
Nicholas Peterson | 2014
第二隻裡見第8號盒子的概念或許更為抽象,與萬神殿這座古典建築的幾何圖線配對的是一座天然形態的紫檀根雕。與其說這是相互成就的配對,不如說這是並置藝術;如此做出的成果,我覺得既美不勝收又發人深思。
No. 8
《根雕》
紫檀 | 中國 | 18世紀
vs
《義大利羅馬萬神殿》局部
Luciano Mortula | 2018
於是就有了這些盒子。
為了保持創作的整體性和新鮮感,我們將數量限制為總共88只。每只盒子都有編號並配以詳細的說明文字。
這樣做是希望達到一個或許很雄心勃勃的目標,就是不但要以新穎的方式在特為其準備的空間中展示這些藏品,而且還要點燃觀者的火種,激勵他們產生更深刻的思想與理念。
我在決意將這些盒子作為一種理念實現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些盒子在很多方面都是由人們從前設計文玩的初衷衍生發展而來,與文玩源出一類。
No. 5
《石雕菩薩頭像》
青石 | 中國 | 534-550
vs
《滿月》局部
L. M. Rutherford | 1871
No. 9
《樹根形貢石》
文石 | 中國 | 18世紀
vs
《牧羊人的朝拜》局部
Andrea Mantegna | 1450 後作品
No. 18
《新時期時代的打火石》
北愛爾蘭唐郡考古發現 | 西元前 3500年 – 西元前800 年
vs
《圓石》
李俊金 | 2018
No. 16
《珍品山形筆擱》
邵石 | 中國 | 宋代960-1270
vs
《敦煌壁畫》局部
劉欣 | 2016
No. 15
《珍品筆擱》
白端石 | 中國 | 明代16世紀
銘文:“齊之文玩”
vs
《攝於Valdivia 號探險船上的企鵝冰山》局部
Friedrich Wilhelm Winter | 1898年11月30日
No. 7
《竹雕僧像》
竹 | 中國 | 18世紀晚期 – 19世紀早期
vs
《手歇在底片上散氣》
Adrien Majewski | 1898‒1899
中國的文人往往因為困於喧鬧俗世的繁瑣事務而渴望逃離。
在隱秘舒適的書齋之中,周圍皆是書籍、傢俱陳設以及文玩,他嚮往著上升至更高、更令他有所得的境界。他會借用種種禮儀,烹茶、熏香、調琴、研墨以備寫書作畫,來甩掉“塵世”種種負累,努力進入充滿冥想和創意的空間。
書齋中的文玩對他頗有助力:外形奇特的貢石和筆擱會帶他登上高山之巔,而筆洗和筆床天然的聚沫攢珠會讓他更貼近流動於萬物之間的氣,與之融為一體。
文玩不但令中國文人身心放空後游心於無窮,而且還助他睜開雙目,令他看到文玩,看到文玩之美,看到文玩以外的地方。文玩推他啟程前往更高的境界,又助他返航。
而展覽裡的這些盒子、盒內的藏品以及並置的圖像,也能助我們更好地看到它們真正的美,並讓我們由此開啟自己的旅程。
文圖|馬科斯·弗拉克斯
編輯|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