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1969年生於福州。長期從事展示傢俱、集成傢俱的設計製作,福建省收藏家協會會員。多年專業於老茶器的收藏及新式茶空間探索,福建薄胎醬釉器資深玩家。
林新的公司跟其他人不大相同。
出了高樓電梯,左手角落丟著幾塊石頭那戶,入了戶門,一個老石槽,幾尾魚,低頭往裡一看,底下零散丟幾十片建盞殘瓷。進了二門右拐,眼見“入茶林”三字,邊上一排老茶罐,再往裡,謔,德化、湖田、漳州窯……好了,各大窯口的樣品通通齊活。
你在這看得入迷,他已經在另一邊煮好茶招呼你,“來,這邊坐”。
拐進茶室,正對著一個落地窗,窗外原來的陽臺用木簾子隔了一半陽光,地上鋪了細石,拿老石槽、各式老陶罐養了一盆盆菖蒲、苔蘚、文竹。
他坐在右手一個茶桌後,桌上閑閑擺幾個老盞,幾個精品茶入。
突然想起,他有另一個身份——茶器玩家,現在已經變成“茶入”資深玩家。
一種生命力
茶入在近些年才逐步為人所知,但在它進入一些藏家眼中的之前,林新已經玩了大幾年。
幾年前的一天,和圈友李敏甯二人翻閱拍賣圖冊,一個頂級建盞旁邊放著一個醬色小罐,至此他就把茶入放在心上。
“茶入”是日本的說法,其所指即為來自福州洪塘窯的薄胎醬釉器。
1975年的新安沉船上,一批胎體極薄的醬釉色小罐首次進入公眾視野,當時並無人知曉其出處,直到1998年,福建省博物館在福州市區宋元古遺址中發現了同樣的陶器,大家這才知道,日本所說“唐物茶入”來自福州。
而現在,它們就在我眼前:釉色拙樸但卻變幻多端,鶴手、大海、丸壺、急須、水澆……器型多變卻個個富有生命力。
摒氣拿起,卻比想像中輕太多,拿手沿壺口環形走一圈,胎壁不過1到2毫米,實不愧“薄胎”之名,拿食指指甲蓋輕敲,從壺裡傳出極清脆的響聲。
薄胎醬釉器的用法多種,有說裝火藥,有說裝頭油,有說裝茶粉,對於林新來說,茶入不僅是器具,更是一個生命。
取古淮安細泥反復篩除摔打,器物小修兩刀一次成型,隨意接上壺把或者壺嘴,待泥坯幹了,拇指食指中指捏著口朝下往釉水裡一蘸迅速提起,這是來自民間的一種生命張力。
這種生命的氣息就是“唐物茶入”區別於“和物茶入”的地方。
玩器物誰沒做過傻逼?
林新的茶入大約收了百來個,日本茶書記載的24種形制,他大約有近20種,這個數字在圈子裡叫一聲“茶入林”也不算過分。
在更早之前,他作為茶器藏家在圈內聞名。他愛茶,茶齡近30年。12年前,在朋友的慫恿下開始玩起高古瓷,湖田的、德化的、漳州的……但他收的最多的是建盞。在最瘋狂的時期,一圈人開車直上建陽,每次回程後備箱和後座都堆滿建盞。
打從茶入在他心上排了號,他開始一邊查資料一邊跟幾個朋友打招呼:“這種醬釉色、薄胎的小罐子有見到一定要給我留住!”這一留就是好幾十個,錢如流水花出去,後來一看都是洪塘窯出的粗器,算不上薄胎醬釉器。
時隔多年他倒是看得開,安慰自己玩這行當誰都當過傻逼。
好在他運氣不錯,後來,委託的朋友送來五個品相極好的“大海”茶入的經典造型,他開心得不得了,一連把玩幾天。
我問他,“你當時什麼感覺?”
“你玩過釣魚吧?上手的那一刻,單吊金將自摸!”他形容得倒是輕巧。
那五個大海,朋友拿走兩個,剩下三個至今還偷偷摸摸收著。幾年後,經過一批批淘換,他手上的精品茶入有幾十個,這批精品,極少有人能從他手上挖走。
用他的話來說,如果福州的東西全出去了,福州人以後還玩什麼?
他說起這話一副護短的樣子,但說到底還是捨不得:懂得了它的美,你怎麼會捨得?
一入茶林深似海
日本人玩茶入極為細緻,配蓋配盤還配不同面料花色高級的“仕覆”夾層的絲綢繡囊。
在不同的茶會場合,這些東西就像是王者出行的禮服和頭冠。平常的保養更是入微,拿極薄的清漆刷,經過歲月的洗禮,呈現出圓潤的光澤。許多貴族、大名、武士和茶人把自己的姓氏和詩意賦之其上,像書畫一樣代代相傳。
林新也收象牙蓋,但並不多。他玩茶入,大多以把玩欣賞為主。
在他的茶室裡,專門置辦一個具列,具列中擺放一盞一茶入等,一個人的時候,遙遙相對,看它的肩看它的形在不同陽光下呈現的釉色,這對他來說是跨越時間的對話。
我問他,“有沒有想要集齊24種形制?”
他笑笑,“哪有那麼容易?放寬心,量力而行。好的東西一年收一兩件就很好了,不能有執念。”
“量力而行”是他玩器物的原則,凡事適可而止。
早期玩建盞,動輒大幾百萬的極品盞他自然望而卻步,卻步後開始研究起建盞的型制、窯變,玩不了極品盞,那就玩品類好了!好在玩茶入的時候,茶入還是小眾圈子,精品價格並不高。剛開始玩經典器型,邊玩邊琢磨,許多器型都已經不在日本的茶書記載中。
器型再難收集,就開始淘換,要釉全的,要器型完整的。
理科出生的他研究東西不局限在資訊資料,買來顯微鏡,收來的老茶看下是否有細菌真菌,把老盞和新盞的殘片拿來做對比,看密度看線條,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有沒東西玩要看你有沒有學習,會不會學習。”也許正因為花的時間多,瞭解得多,他更多體會對話感。當時匠人怎麼淘泥,拉坯時候怎麼揮灑自如,他看到器物腦海裡會有感覺。
他常常驚訝于古代匠人的技術,為什麼不修坯肩能這麼直?一次成型還能一層又接一層?看一次驚訝一次。也正因為這樣,他手中的精品茶入極少出手,用他自己的話,“好的東西就那些,你現在出了,以後再想看到,就難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讓我們欣賞手裡茶入的肩、釉。
閒聊間,太陽已經落山,他約我們等天氣涼一些一塊過來品香喝茶玩茶器。
老茶還在邊上咕嘟咕嘟煮著,茶香溢滿茶室,他開始慢慢收拾拿出來賞玩的茶入。小罐、執壺、水澆、急須、香薰、大海……
他已經想好了,那些極好的,一定要守好了,以後慢慢傳下去。
出了門,又想起門口藝術家沈也老師題的三個字:“入茶林”。
實在精闢。
文 字 | 鄭三觀
攝 影 | 程世達
編 輯 | 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