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豪斯派瓦西裡鋼管椅VS明式黃花梨大禪椅:從兩把明星椅子看中西方傢俱設計之路

-李乾安-
閱古堂 主人
德國註冊建築師
包豪斯設計學院 碩士
現居德國
編者按
在包豪斯設計學院舊主樓,李乾安第一次看到瓦西裡鋼管椅,每層寬闊的樓梯平臺邊都擺著幾把。很快,他就被它的造型和線條所吸引,他聯想到另一把明星級的椅子——黃花梨禪椅。
順著瓦西裡鋼管椅的誕生與設計脈絡看,與西方不同的是,擺在中國傢俱設計面前的,依然是一條漫長的路。
前言
我是李乾安,一名建築設計師,喜歡中國傳統傢俱,曾就讀德國包豪斯設計學院建築專業,研究空間的形成規律。長駐歐洲的緣故,觀察歐洲人審視中國傳統傢俱的視角,讓我有了一些心得。
一度,西方收藏家,無論知名與否,對中國傳統傢俱尤其明式傢俱情有獨鍾。他們受先前漢學熱的撩撥,對東方文明滿懷憧憬。當下,在歐洲,已很少有年輕人涉足漢學乃至收藏。
那麼,過去的老一輩,安思遠、侶明室等人,他們用何眼光欣賞中國傳統傢俱?耐人尋味。
西方對中國藝術產生熱情,主要是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以後,技術發展到了相當成熟的階段。這是一個不斷發展、推敲和批判的循環體系,當他們的視角介入到東方,自然就有了劇烈的碰撞,從而引發了文化、藝術與收藏的巨大震動。
文藝復興的人體
工業革命的火柴
東方與西方最早的區別,從建築上講,東方以木建築為主,西方以石建築為主,這也奠定了兩種文明的不同走向。
西方的石頭,可以不斷堆砌,猶如其學術,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發展、進步,始終走在前沿;中國木構造建築與傢俱,卻很難得以保留,如梁思成先生所示,建築隨著時代消亡,新的一批又拔地而起,其與自然之間的呼應更為強烈,又因為中國人喜歡遵循祖制,所以傢俱的造型發展曲線基本呈螺旋狀。
瓦西裡鋼管椅。對西方來說,猶如橫空出世。
瓦西裡椅子是世界上第一隻鋼管椅,若要探討它的誕生,就要追本溯源,把時鐘撥回到數世紀以前的文藝復興時期。
文藝復興,表達的是人性解放,是對人價值的肯定。在1487年前後創作的世界著名素描《維特魯威人》中,在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的古典法則下,達芬奇繪出了黃金比例的人體,探討人性的尺度。以人為本,遂成為日後西方各領域設計的重要參照。
達芬奇《維特魯威人》
這是典型的歐洲建築,自文藝復興後,從哥特式、羅馬式、巴羅克式到洛可哥式,其不斷在石建築基礎上變化比例、裝飾。至19世紀中後期,各種式樣的建築都已被研究得十分透徹。隨後,復古風和混搭風出現。
今日,歐洲所見大部分建築都源自復古風時代,希臘的窗、羅馬的門共治一爐,不同元素被打碎重組。原因就在於,創新遇到了瓶頸,人們將目光投向了時光深處。
19世紀70年代,第二次工業革命呱呱墜地,猶如一根劃時代的火柴。新材料、新技術得到廣泛應用。1889年建成的埃菲爾鐵塔,便是這一時期的典型象徵,那是用鋼鐵改造世界的革命宣言,道出了整整一代人的心聲。
從包豪斯派走出來的
瓦西裡鋼管椅
瓦西裡鋼管椅的誕生喻示著,用粗陋的榫卯銜接、用木釘加固製作傢俱的時代從此一去不返。
在這一思想大變革時期,歐洲亦渴望瞭解東方文明,文化和藝術成了先導力量,西方與東方展開了對話。如梵古,受日本浮世繪啟發,形成了作品的後印象派風格,影響了歐洲,也影響了世界。
機遇與挑戰並存,歐洲人要做的,是顛覆傳統。正如印象派走出畫室,拒絕室內作畫,要畫出內心的情感一樣。
就建築與傢俱而言,在歐洲,受資訊交流所限,不同區域形成了不同流派。
1
荷蘭風格派
荷蘭風格派,強調了蒙德里安的格子畫,將元素抽象地提取,結合點、線、面進行展示。
著名的紅藍椅,提取了純色塊元素,用面的銜接,劃分出不同空間,詮釋了其思想內涵。
2
捷克立體派
捷克立體派,受畢卡索立體主義的影響,強調立體性變化,展示結構之美。
3
包豪斯派
1919年,包豪斯設計學院在德國魏瑪成立,是世界上第一所完全為發展設計教育而建立的學院,包含建築設計、產品設計、平面設計等學科,由德國著名建築師、設計理論家沃爾特·格羅佩斯創建,他基本上把學院改造成了歐洲現代設計思想的交匯中心,成為現代建築設計的發源地。
德國包豪斯設計學院圖書館門前矗立的巨型椅子,足有兩層樓高,可以當成雕塑看。此椅由於不做椅面,寓意空靈,表現了包豪斯派主張創新突破、以人為本、少即是多、簡潔明快的設計風格。
同一時期,德國包豪斯設計學院提出了影響後世的三大構成:平面構成、立體構成和色彩構成。用新的構成,顛覆傳統裝飾;用極簡手法,進行重組;提供預製件的配合、組裝,降低經濟成本。以至於包豪斯派最後遠到美國,建立了哈佛建築系,影響了整個世界。今天,現代建築無不奠基于包豪斯派的理論之上。無論是倫敦還是東京,從紐約到布宜諾賽勒斯,世界現代設計的教育體系無處不在包豪斯派的痕跡和影響之下。
虛實空間的營造,擺脫了歐洲古典傢俱的笨拙,開啟了現代傢俱嶄新的一頁。
包豪斯設計學院第二任院長設計的“密斯椅”。
除建築外,包豪斯派的傢俱設計與平面設計亦名噪一時。瓦西裡鋼管椅,即在包豪斯派的時代背景下誕生。
兩隻椅子的碰撞
默契or隔閡?
瓦西裡鋼管椅是包豪斯設計學院早期教師馬歇·布勞耶1925年設計的。該椅造型輕巧優美,結構簡潔純淨,具有優良的性能,這種新的傢俱形式很快風靡世界。由於鋼管傢俱具有包豪斯派最典型的特徵,以至於被後人視作包豪斯的同義詞。
包豪斯派有一個著名宗旨,“少即是多”,這與崇尚簡潔為美的明式傢俱不謀而合。而令瓦西裡鋼管椅和黃花梨禪椅產生聯結的,始作俑者是1944年出版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作者,古斯塔夫·艾克。
艾克乃德國貴族出身,是埃菲爾鐵塔矗起之後尋求創造與顛覆的一代人中的一份子。他曾于包豪斯設計學院執教,在這個以顛覆為要義的組織裡,他如魚得水,和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等藝術家、設計師和具有前衛思想的人一道,他們就像池中的錦鯉,讓包豪斯設計學院顯得斑斕多姿。
來到中國後,艾克發現並收藏了大量黃花梨明式傢俱,他像一個觸媒,令明式傢俱得以被世界看見。
黃花梨禪椅,上世紀80年代末在皖南徽州地區被發現,曾被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俱博物館收藏。由於形制特別,數量稀有,又幾經多位收藏名家如蔣念慈、伍嘉恩轉手,所以印刷品中收錄極多,在傢俱收藏圈裡算是人盡皆知的明星。
多數外國人並不瞭解中國文化,憑藉自身的靈性和感知,他們揣測、解構、分析起了明式傢俱。
某種程度上,為了契合古人的態度,中國傳統傢俱犧牲了舒適性。德國人並不熟諳個中況味,當他們發現黃花梨禪椅,並受此啟發,設計了鋼管椅,卻只關注了線條在禪椅上的律動,用鋼材的延展性演繹之。
禪椅體量碩大、光素簡約,靠背與扶手形成了三個不同的空間,四足承托椅面,椅面下形成一個四方的空間。對盤坐其上參禪的人來說,心理上要求這個空間既具備基石一般的穩定感,又能給其以既不外擴又不內收的自持感,四足直角接地正好十分符合這種要求。
南宋畫家劉松年《四景山水圖·夏景》局部中的椅子,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寬大的座面被德國人保留了下來,卻因脫離了文化母體,而淪為一種形式,又為了讓形式照顧到人體的舒適性,座面被設計成了傾角。
這樣一次正面對話,既說明明式傢俱在當時西方社會的影響力,也說明兩種不同文明間存在隔閡。
西方傢俱,斷不會犧牲功能性和舒適性。在包豪斯設計學院第一任院長的辦公室,從沙發和桌椅可以看出,設計強調點、線、面結合,以此突出簡潔的現代感。這亦是一種在非對稱中尋求對稱的理念,建築領域稱之為“空間是流動的”。而中國傳統傢俱,往往強調以對稱為美,那些非對稱的賞石等清玩,則具備了中國審美的最高境界。
19世紀60年代,英國曾掀起工藝美術運動,強調建築、傢俱、生活應與自然有關,而不是拒自然於千里之外的死板。
紮哈哈迪德設計的傢俱,仿佛與中國賞石有著某種隱秘關聯。一次理念的延展,一次西體中用的騰挪。
知名建築師紮哈哈迪德的作品,包括北京銀河SOHO、北京望京SOHO、上海淩空SOHO等。紮哈哈迪德提倡的即是流動的空間、與自然銜接的有機建築,此繼承的正是工藝美術運動的相關理念。
這一理念,其實早在中國宋代“米芾拜石”的典故中已有體現。在文人案頭上置放賞石,在賞石中見天地、精神和自己的思想。
西方雖然在理念上來得晚,但通過鋼筋混凝土技術,鋼材、玻璃等新型材質,闡釋了他們心中的這一理念。
如果我們將視野打開,就會在西方的設計裡頻繁見到我們自身的影子。隔閡之下,亦是某種默契。
中國當代傢俱設計
路在何方?
當下的中國傳統傢俱行業,我將之分作三部分人群:一是收藏和研究老傢俱的收藏家,二是製作中國傳統傢俱的企業,三是研發新中式傢俱的設計師。
在歐洲,亦存在性質近似的三撥人,他們相互支援、配合,關係融洽,這使得其傢俱在其體系內不斷發展、成熟。
這三部分人群,在我們這裡,彼此間可謂相互割裂。志在探討中國傢俱未來走向的的新中式傢俱設計師們,顯得尤其孤單。將傳統傢俱中的精髓提煉、表達,並融入國際化視角,創造一種可被理解的設計語言,困難重重。
傢俱是社會生產力的體現,是其中的一個載體,折射的是一個時期的生產工藝和人文思想。在文化符號如此混亂的當下,中國人究竟應使用何種傢俱,以延展自己的文化符號,是一個問題。
在埃菲爾鐵塔的璀璨燈光下,中國人轉過身,走向歷史深處,開始尋找答案。
▲此文整理自李乾安在“古典傢俱交流與鑒賞”微信群中的講課記錄。欲入群聽課、交流,請聯繫群主微信:shuangyu_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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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丨謝谷
主編丨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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