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像、造境、造夢:80後靜哥和阿台的“佛系”收藏。

詹文靜,網名靜哥,佛像堂古雕塑館主理人
詹皇台,人稱阿台,佛像堂古雕塑館主理人
靜哥和阿台的成長過程同別人不太一樣。
在姐姐“靜哥”的童年記憶裡,家裡常年亂糟糟,因為父親時常從外面收回來大批瓷器和造像。那時候她不明白,同學們的家都乾淨透亮,怎麼回到自己家就像回到“雜貨鋪”?
姐弟倆的老家在廣東潮汕,八九十年代,那裡算是各類古玩的集散中心。
詹氏家族經營造像收藏已經有四十年
其中,詹氏家族尤以收藏各類造像出名,幾十年後一些玩家回憶起來,甚至直接用“壟斷”二字來形容詹氏的造像收藏。但同時,潮汕也是出了名的“小香港”,在80年代,各類現代化科技用品已經普及,日本的豐田摩托車在大馬路上比比皆是。
新舊交替又相互融合的社會形態,交織出詹氏姐弟十分魔幻的生長環境。
60分,80分,和90分
姐弟倆都是十分典型的潮汕人相貌,頭大身嬌小,眼睛大而有神,皮膚白潤,氣質乾淨,像是日本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靜哥和阿台在佛像堂的日常
早些年初入古玩行,阿台為了讓自己顯老一些,蓄起長髮,去年察覺自己確實不再年輕,將長髮剪短,變成天生自然卷,戴個金絲眼鏡看過去十分斯文儒俊。
靜哥也一改長髮加茶服的國風淑女裝扮,一件小香風黑色披風外套顯得時髦幹練,一開口聲音軟而有力,首碼經常是“欸”,一句話後頭要加個“哦”——尾音微微上挑,讓人憑空生出幾分親昵來。
很難想像,年輕如他們,已經在漆木造像收藏上走了十五年。
佛像堂古雕塑館內景
姐弟倆的父親從八十年代開始收藏佛造像,前後40年。在他們幼年的記憶裡,父親經常到處跑,一個電話過來他就下鄉了。但那時候訊息不發達,跑空是常有的事。
也有一道販子一整車一整車的運來希望他一車包圓。正因為如此,到姐弟倆接手時,倉庫裡參差不齊的造像有成千上萬尊。
古董店交給姐弟倆打理以後,父親常常搬來一尊漆木造像考驗他們:“來,打多少分?”
“這尊60分……”
“我覺得可以打到80分……”
“來,打多少分?”
以現在看,評分得從工藝、年代、品類、造型、完整程度等綜合評述。但在那時,只有“好看不好看”“好看到哪個程度”之說。
在長期的潛移默化間,60分、80分、90分,父親已經將標準線豎在姐弟倆跟前。
改變一個空間的氣場
幾年前,詹氏姐弟在廣州置下一棟獨立別墅,專門做佛像堂的展示空間。相比較上一個以高層複式樓打通的400平展示空間,他們更喜歡現在這種“一進門就是自己的地方”的感覺。
阿台喜歡養狗,他在自家花園養了一隻秋田犬,每天兩次在社區裡遛狗。平日裡,除了陪陪小孩,大部分時間他都呆在佛像堂,這個空間是他的另一個家。
阿台養的秋田犬,取名沃沃
整個空間從負二層到地面三層,氛圍逐步遞進,層層變幻。
負二層像是一個當代美術館,“靜一點,沉一點”;負一層相對柔和,一樓則是喝茶待客的休閒空間。
再往上是二樓的“小清新”,三樓則用紅和黑營造出一種宗教氛圍的神秘感。這裡上下一共放置接近300尊漆木造像,大部分是他們接手後從世界各地的拍賣行和藏家手中競得,也有父親留下來的精品。
佛像堂包括地下空間上下共有五層,氛圍層層遞進
因為佛像的陳設非常特別,姐弟倆只能自己來。阿台負責硬裝部分,靜哥負責軟裝和插花。不同於一般店鋪的整齊排列,佛像堂的陳設更像是在“造境”。
負二樓的“境”,他們用白色砂石造出枯山水的模樣,正中放一塊線條內斂的崖栢,正對枯山水的一個轉角,擺放一組小型佛像群。雖然其中有佛有道,但他們高低錯落,儼然就像神話裡天空飄過來的西天諸佛。
同樣的佈景還有負一樓,進了門右拐,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列兩排佛像,再擺上一張明清四方桌,將腿部鋸短後安置在佛像群底下,再放上兩隻蒲團,像有兩位高人隱士藏于佛窟之中,閒時執棋對弈,好不快活。
阿台對光感的把握恰到好處,一盞燈一尊像,“每一尊佛像都有自己的背景和空間。”兩組佛像群造景更因為有光的加持,像在蓮花中升佛,無盡的想像隨之而來。他甚至考慮到牆壁塗料的吸光效果,亦擅長利用簾子擋布,常常通過一點朦朦朧朧的隔斷,就讓你萌生神秘感和敬畏心。
漆木造像和現代家居陳設是可以完美融合在一起的。
在一樓的接待空間,他們直接摒棄大面積的佛像陳設,而是像家居空間一樣,只在合適的位置擺上一兩尊精品。
一樓錯層空間,也是日常待客的地方
一進門繞過影壁,先直面一間開放式書房,沿著書房往下走是一樓的錯層。
通過上下兩個錯層,靜哥和阿台將佛造像和日常生活空間融合在一起。從老傢俱,到老瓷器,到線條感極強的盆景,無一不和漆木造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就像阿台說的,“沒有那種故意擺在這兒的感覺,他們的溫度是一樣的。”
但我們卻明顯感覺到,漆木造像那種古樸有力量的皮殼,那自然延伸的線條感,那種數百年沉澱下來的氣韻在空間流淌。
每尊佛像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道光束
佛像古樸有力的氣韻,無形中讓這個空間變得更沉穩更內斂,讓人身處其中不知不覺心正氣和。這種作用,程香一針見血地將其定義為,“造像能改變一個空間的氣場。”
造像、造境、造夢
我曾看過詹文靜寫的文章,文字簡潔有力,闡述到位,絕無廢話,但卻將讀者想要瞭解的內容把握得極精准。深入淺出地解讀京工、閩工、湖南工、江浙工,這種語境帶給你一種錯覺——對漆木造像,你是有靈氣的。
這就好像他們給人的感覺,將人不自覺帶入漆木造像的世界裡,絲毫不覺得枯燥。
兩個月過去了,我還在遺憾,當初佛像堂之行不曾留下視頻記錄,因為姐弟倆的講解實在生動有趣:
“這個人天庭飽滿,相貌很好~”
“耳朵很肥,像是走路的時候在抖。”
“身體又壯又婀娜,腿很長,是超模身材~”
“表情有點像三星堆……”
佛像也有“表情包”
阿台和靜哥默契十足,看到一尊佛像,靜哥這邊說,“看起來很自我”,話音剛落,阿台那邊馬上接上,“是在暗爽”。這種快意輕鬆的氛圍讓剛接觸造像的人都能秒懂。
但實際上,他們剛開始並不熱衷於此。
2005年左右,經濟學畢業一年的靜哥被抓回家來幫忙。因為從小就在造像堆裡長大,漆木造像對她來說是稀鬆平常,是相伴成長起來的熟面孔。剛開始的一兩年裡,她幫父親清理造像,給它們編號。長時間的久處,讓她突然開竅了。她開始認識那些古老的皮殼,開始能分辨新老,“像是有特異功能突然開啟了。慢慢看懂後,自信心就起來了。”
阿台喜好造像則是從一天數小時的拍攝工作開始,十年後他再說起漆木造像,眼裡是滿滿的欣賞,“你要想像,他已經700年了,還這麼漂亮,這才是難得的事。越學越覺得好玩,越覺得後面還有很多。”
十年過去,他們的成績在圈子裡有目共睹,許多藏家認可佛像堂,甚至有些藏家委託姐弟倆幫忙完善“漆木造像收藏體系”。
近年來,除了持續完善自我收藏體系外,詹氏姐弟還致力於漆木造像的理論研究和梳理
此外,完善佛像堂的自我漆木造像收藏體系,這是靜哥和阿台在接手之後就設定好的計畫,“某一個流派的某一個風格,很有代表性的我們一定會留下來,中途碰到類似的能取代的才會考慮出讓。”
到了姐弟倆這代,他們直接將漆木造像定義為“古美術”,是一個藝術門類,其地位就像西方的雕塑一樣可貴。
精品的漆木造像稀缺、不可再生、藝術審美高,結合藝術和宗教為一體,為什麼不能作為單獨的藝術品類來收藏?
遼代 晉作木胎彩繪水月觀音像
元代 京作木胎彩繪菩薩像
元明 閩作木胎髹漆觀音菩薩
明代 京作夾紵獅吼觀音
明代 京作木胎髹漆脅侍菩薩
明末清初 京作木胎髹漆男相觀音
姐弟倆開始不斷給漆木造像的研究添磚加瓦,但這個門類資訊少,許多寺廟和佛像都被破壞,工藝也有斷層,他們只能從國外學者的論文中尋找辯證,又從其他姐妹門類中尋得“蛛絲馬跡”。
這項工作,他們已經做了六年,“覺得這樣更好玩,純粹比請進來,然後交易更有成就感。”
大概收藏與生活早已離不開,談及造像收藏對心態性格的改變,靜哥眼睛開始飄遠,似乎在努力捋清其中關係,阿台忍不住直接道,“應該說直接塑造了我們的性格,接觸時間太長了。”
精品佛像可遇不可求,相比其他收藏家,他們倆可以算是“佛系”收藏。不汲汲營營,就算遇見心儀的藏品,能拿下則拿下,拿不下就是“時候未到”。
十年來,靜哥和阿台在以自己的方式傳播造像,同時也在造境、造夢
姐弟倆希望把漆木造像收藏當作一個家族的傳承,而不僅僅是一個事業,“所以我們叫詹氏姐弟”。
說這話時,樓梯間的光影正巧打在他們臉上,光斑錯落間,這句話似乎多了許多鄭重悠遠的理想味道來。
文字|鄭三觀
攝影|程世達
統籌|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