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興-
福州人,職業藝術家。
用影像、裝置、繪畫藝術表達自我。
董興說起話來像小鋼炮,噠噠噠噠說上半小時才喝口茶。他的工作室簡單規整,畫布畫板一張摞一張,占掉了兩百平大畫室的三分之二。
待客的地方在工作室的最角落,一張方桌,一高一矮兩個櫃子,看著像“擠”出來的地盤。
董興的畫室一角,茶桌上置放著他於2006年被授予傑出的美國德克薩斯州榮譽州民的證書。
往來的朋友不多,茶桌常常就是供董興喝兩口茶,再安靜地抽一鬥煙。他說這是他思考的時間。
控制不住的表達欲
·TUI CANG·
董興孩童時候在大院裡被叫作“老董的小孩”,出了名的調皮鬼、多動症、破壞王。“看到什麼天天都想給他砸掉”,毫無意外,在家成天被母親胖揍。在學校裡,上課畫連環畫常常被抓起來,留堂是家常便飯。他不擅長讀書,除了畫畫幾乎一無是處。
長大後的董興把矛頭對準了自己。
“比較賤,一定要搞出自己的東西來。”在成為職業藝術家之前,董興做了多年的創意設計。撇開畫畫,董興天生該吃創意這碗飯,他腦中的想法總是一個接著一個蹦出來的。但在2009年,他關掉自己的公司,租下畫室,頭也不回地成為一個職業藝術家。
架子上是新完成的畫作
幾年過去,眼前的董興剪掉了長辮子,留一光頭。他在家裡的廚房和畫室裡都備下兩隻袖套和一件圍裙,每天中午做好午飯吃過之後再騎車到畫室繼續畫,不需要準備,坐下就能畫。這是他最放鬆的時候。
一站在畫布前,他就有太多話想說。
對於表達,他“從沒有力竭的時候”,不畫畫的時候,可以跟你聊三天三夜不停歇,聊平行宇宙,聊老莊,聊傳統工筆,聊當代藝術。
他曾經用影像記錄福州人打肉燕的場景,棒子一下一下敲打出一個長達數分鐘的長鏡頭這一影像作品也在法國、德國、荷蘭、西班牙、比利時五國陸續展出。他的創作表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不是噴湧而出再而衰三而竭,而是持續不斷,一下一下,好似呼吸。
“沒有原創,一切免談”
·TUI CANG·
做一個職業藝術家的勇氣,一半來自他的叛逆,一半來源於廣告公司掙下的家當。但當一個職業藝術家的底氣,他已經積累了很久。
亂中有序的畫室
福州人董興,父親是南下幹部,在出版社工作,母親是資料室的管理員。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已經在資料室裡見識過大量的傳統藝術。2000年前後,他又多次出國交流,頻頻看展學習。
見識的東西越來越多,眼前的大山一座比一座挺拔,宋的山水,朱耷的花鳥,莫内的《日出》,水墨色彩,該有的輪廓心中都有了。
他的“賤”病又犯了,一句“沒有原創,一切免談”,過去的工筆和油畫通通丟掉,把自己逼進最難的一條路。
從2005年到2013年,用了八年時間,他才能用最簡單的中國墨在畫布上熟練地呈現出豐富的色彩。
董興的當代水墨
他的山水,只有黑白,卻有四季之感,常常第一眼是夏的蔥郁,第二眼就變成冬的枯寂;他的天空,是風雨欲來又像雲破日出;他的宇宙,天圓地方,帶著上帝視角不悲不喜,人就仿佛螻蟻。似是而非,玄之又玄,且不說四季,甚至他畫的是山水還是天空你也並不太清楚。
這是董興的視覺符號,他用墨的濃淡,用筆的枯潤,用微觀的宏大和宏觀的微縮,構建了自己的表達語言。
這是董興過去最喜歡的一幅作品,內含儒、釋、道及基督教。
有人說他的畫不是中國畫,他覺得這並不重要。他在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中國元素,並不少。
他的許多靈感來自青銅、畫像磚、符、門神、窗花等,他的墨是中國的,他的美亦是中國式的內斂。
畫脫離了人,
擁有獨立的“人格”
·TUI CANG·
除了一位圈外好友,沒有人見過董興畫畫,據說他畫畫的時候緊貼畫布,下筆之前從不打稿,全憑直覺。早期的作品並不抽象,具象的山石、宇宙也是得意之作。
最近幾年,他的作品已經基本看不出畫什麼——他很高興,因為他自己也不曉得畫的是什麼。若是一百個人看有一百個人的想法,他更高興,因為這張畫已經脫離他而擁有獨立的“人格”。
他把最近一張得意之作掛在茶桌側面:
董興近來最為喜愛的一幅作品
大約2米長的油畫布,畫面像是群鷹在長翱翔,也像羽毛散落在晨光中。聽說有搞音樂的人說是音符,有養魚的說是海底世界。具體是什麼,他說不清。
但這張畫出來後,他興奮得睡不著覺——這是一個高峰。但作品真的能脫離作者本身而存在?我想是不大可能的,“所有的東西都在裡面。”
在這些東西裡,他一再談到老子學說和科幻小說。但我想,他的作品中不得不提到的符號是妻子。
1996年正是他事業的最高峰,在這一年,他的妻子因為腦部手術開始散失行動能力。23年下來,原來美麗的妻子已經面目全非。從1996年至今,他一邊工作和畫畫,一邊照顧妻女,每天的時間分割下來,60%是給妻子的,只有40%是畫室的。
董興作品特徵:游離、孤獨和不確定性
我想起初次見面,他帶著袖套抽著煙斗,微微眯著眼睛談水墨談當代談藝術,很難想像在廚房做飯的董興是什麼樣子,晚飯上桌後詢問妻子能否讓他進畫室再畫上幾筆的董興是什麼樣子。
不得不說,對生命無常的思考造就了董興最隱蔽的表達語言——他的畫美則美矣,細看常覺有細小但密實的壓抑。
游離、孤獨和不確定性,這是他在畫中的氣質。
藝術家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
·TUI CANG·
2018年5月,應義大利國家、熱那亞大學、皇宮博物館聯合邀請,董興在熱那亞國立美術館舉辦的當代水墨個展中,他沒有帶上這幅掛在牆上的得意之作,因為尺寸太大他怕在運輸過程中有所損傷。
2018年5月,義大利熱那亞國立美術館舉辦的董興當代水墨展覽,在當地很受歡迎。
對待畫品小心翼翼,但對自己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在展覽之前,他開始逼自己突破。
“藝術家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當你以為董興的畫“就是這樣了”的時候,他又玩出了新東西。
他想在水墨中加點東西,於是把24K金用到了作品中。嘗試階段的第一張作品出來後,他又好幾天不能入睡——這是好作品的徵兆。
董興原創新作:黃金水墨系列。
這批作品一如既往地一切盡在不言中。但相比舊作,多了些許“盼頭”。
在舊作裡,他“想表達一種孤獨的東西”,他是孤獨的,孤獨到極致是種享受。
享受之後,他開始尋找希望的微光,扯開的大網,被分散在幾處“山頭”四處燎原的星星之火,以雲端視覺俯瞰城市的未來感,常常讓我覺得是文藝電影最後的結局——雖然當下在迷霧中潛行,但總有微光存世,噩夢是會結束的。
雖然當下在迷霧中潛行,但總有微光存世,噩夢是會結束的。
董興曾在他的畫冊上寫下這麼一段話:我來自東方,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觀者需用心品讀。我想,面對畫作有些許想法共鳴,至少在當下,對你來說這便是一張好畫。至於成就功德,留給時間。
文字丨鄭三觀
攝影丨程世達
編輯丨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