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毅:我買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它們都在與我並肩前行。

臧毅,1972年生於北京,幼學西畫,後求學設計于梁溪,半生筆墨相隨。瞻源古代藝術空間主人,早年收藏木器,後癡迷古石,著有《吾心醉石》一書。
臧毅,江湖人稱“老藏”,與我想像中很不一樣。
一米八的大高個,強壯的身體,簡單的T恤、牛仔著裝,似乎總是含笑的說話方式,隨意大方,甚至帶著點江湖意味的灑脫。悶一壺花茶,吃兩頓家常,就一點白酒,聊他的收藏,聊他的生意,聊他的家庭,還有他曾縱馬的輕狂——徹底顛覆了我對他的原本印象。
喜歡和他聊天,喜歡聽他極為生動形象地聊起過往。也喜歡他的園子——就著園區原有的桃樹、李樹、杏樹、棗樹等,隨形附勢,編籬築牆,一派“結廬在人境”的靜好。
偏偏他還不願讓你立馬感受到這種“幽閒境”,或者應該說,他想讓你在這全新的“瞻源”中,感受到的不僅僅只這種靜美,他精心設計了更多。有趣,有思,一如他的人。
全新的“瞻源”
·TUI CANG·
第一次驅車來到“瞻源”的人,不會一下車即被迎入室內。停車場被老藏“別有心機”地設計在了距離主建築稍遠一段路途的地方,先從那裡感受一種田園野趣——
你看到的是菜畦,還有幾棵早就在這園中的果樹,或者間或還長著不少野草,時機合適,還能伸手摘幾顆山裡紅或是杏子嘗嘗。你感到些許荒涼,仿佛置身鄉野。
接著,主人將引你一路步行,邊走邊聊,感受下園區,不一會兒就可見前方出現一茅草廬——鬱鬱蔥蔥中,可算見著“人煙”了。
不忙著進屋,草廬四周遍植果樹,其間不少精彩的賞石,足夠來客琢磨上好一陣子。
隨樹形而手工佈設的籬笆與白牆中,還隱隱可見園裡風光,這才轉身,輕推柴門,終於步入“瞻源”。
園外的蔥郁繼續延續,繞過一段小小的引路,眼前豁然開朗,一下子似從田園進入了文人理想之境——
綠意之中,是枯山水與中國園林的混搭,小山,枯水,古石,果樹,草亭,立刻能聯想的上呼朋引伴、飲酒縱樂的熱鬧,或是一人獨坐、侯月待雨的幽雅。
倒正應了他原本介紹自己的那句:“吾本山野林下人,只想醉覺乾坤,閑知日月。”
這才將將一個“跳轉”,轉身,又是全然不同的風景。主建築是玻璃頂連接的兩棟房屋,右手邊是生活空間,左手邊推門進入,則是全然的當代藝術空間,這就到了本一下車就該到的目的地了——
老傢俱,石雕、高古造像,文人賞石,陶器,書畫並置一室,未按傳統的佈局,也並非完全博物館式的“高冷”陳設,讓你得以一一仔細觀賞。
“我是希望讓人感受到不同的跨度變化,在一步步的儀式感中,慢慢進入一種狀態。”切實令人感受過這一路,老藏方才道出其設計理念。而這兩千多平方米空間、園林的設計、裝修與佈置,他僅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只花了幾十萬,真正做到了“花最少的錢,做最好的效果”。
事實上,正如他未曾移動園中原生植樹,反而因地制宜地進行園林、石頭佈局一樣,對於整體的建築,他也多是按照以前的格局,儘量去配合、對話,讓“新舊”很好地融洽——
在這裡,少見細節,看得到的是大的框架上的切割與變化,重在整體氣場的強調;原本的地板維持不動,甚至連地板的裂縫都依樣留著,只刷了層漆,倒讓這處“新”的空間年長了些,有了更多的人氣。
去年年底主空間竣工,冬季主要在佈置,三月開春後才得以植上綠草。我們訪問的四月底,園中老藏植下的綠草大部分才剛冒頭,他總是一副恨不得“揠苗助長”的著急樣子,念叨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草還沒長起來呢,就等著它們了。”要是不小心踩著那些草,他可是要跟你急的。
沿牆邊,也是今年才種下的七八百棵竹子,已經慢慢返青。他在等著園子變成他想像中的模樣。
老藏入藏
·TUI CANG·
如今的“瞻源”,已經是“第四代”了——不算庫房,這裡是老藏的第四個空間。入口的草亭上掛著的“瞻源”牌匾,倒是從最開始就跟到了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年的時間。
“瞻”,即看,“源”,則是源頭,高瞻遠矚,尋根溯源。他想要看到最古老、最原始、最極致、最美、時間跨度最長的東西。而無論從哪個角度,老傢俱與石雕,都是這一名字最好的“實踐者”。
原本老藏與收藏是一點兒不沾邊的。他從小學畫,大學藝術特招到了無錫學的是設計,畢業後從事的設計行業,後來自己創辦了廣告公司,也涉及過互聯網,皆因種種原因,沒能長久。最後開過一家裝修公司亦是,但這份工作倒成了他後來從事收藏與經營的轉捩點。
因為裝修之故,他需要不時買些物件,久而久之,買著買著,就變成了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後來在高碑店、呂家營認識了一些從業者,老傢俱也越買越多,“把我們家都占滿了,家裡總是鬧螞蟻。現在我媽那兒還經常有螞蟻——我把她那兒也堆滿了。”
那時,正好他一親戚在高碑店出租一處二樓的空間,他便租了下來,在還沒多少人重視空間營造的時候,這裡成了他第一處著意構建的空間。不過扛著大件小件傢俱上樓下樓,沒個暖氣還需自己燒煤取暖的日子,現在想想,倒也挺“慘”。
老藏在高碑店的第二處空間老藏供圖
那是2007年左右,也是雅昌傢俱論壇最活躍的一段時間,拍照,發圖,交流,不亦樂乎。老藏結識了一幫同好,“就覺得這兒好玩,不想幹別的了。後來發現自己什麼都幹不了,我也不想幹別的了。”
不過一兩年後,在古董傢俱行雨後春筍般湧現的時候,老藏發現傢俱這行已經漸漸難買到滿意的東西。他在高碑店的另一處打造了一個更大的空間,那是他將經營重點從傢俱轉向石頭的一次重要轉變。
癡迷古石
·TUI CANG·
開始因偶然接觸到一塊古代賞石,“後果”卻似乎比傢俱來的更猛烈一些:
“愛屋及烏,後來又迷失于高古造像的出世之美,延伸到對明清石雕的癡迷,震撼于唐代石雕的雄壯完美,探索到中古石雕的詩情畫意,驚歎於漢隸、魏碑,沉醉于萬園之園,匍匐於昭陵六駿,膜拜於北朝傳奇,無法自拔,如醉如癡。”
老藏直言:“在我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收藏歷程中,直到接觸到古代石雕後,方始真正感受到收藏的樂趣。”
在老藏看來,石雕乃是一錘一斧雕鑿而成,歷盡歲月滄桑,與建築、音樂、繪畫、舞蹈等,共同凝聚了漫長的人類藝術史。
“石令人古。石刻收藏,不僅帶來藝術之美,更能讓人體會到念天地之悠悠’般的情懷。觸摸中,仿佛執手于古人,不禁暗自蹉跎,悵然懷古,感悟千年後因之而能心靈感應,對話聖賢。”
在迷上石頭後的2009年左右,整整一年的時間,他每日基本上都是十二點以後方才回家,就在那處新建的空間中與一幫對傢俱,尤其對石頭有興趣的同好聊天。“也不知道每天怎麼那麼多能聊的,每天都聊到甚至淩晨了,還依依不捨的,可逗了。”
後來,他還扛起相機,走訪了大江南北所有藏有好石頭的石窟、博物館與私人藏家處。在那時,很多地方,甚至博物館中的此類收藏都乏人問津——他去青州博物館的時候,保安就老跟著他走,問怎麼總跟著呀,“他說,我一天都沒見人了。”說起這事,老藏是又有氣又好笑。
一年多的走訪拍攝,三年的準備,老藏在醉心石頭七八年後,交出了國內第一本全面綜合闡述中華古代石雕的著作——《吾心醉石》。“這幾年我覺得比較成熟的還是這本書,算是做了一件事吧。”
《吾心醉石》內頁
他以石雕為線索,高度概括介紹了中華各個時期的文化與歷史,以及不同歷史環境、文化氛圍對石雕藝術的影響。因為對石雕全身心的熱愛,以及他自身的中華傳統文化烙印,有感而發了其對歷史、人性、生死以及中華傳統文人思想的感悟。
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TUI CANG·
老藏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名古董商,他直言自己還沒有實力做一位收藏家。“你說我只是販子也不對,因為我也收藏;你說我是收藏家也不對,因為我也賣這些東西,只有這樣,我才能養家。所以我的定位就是一古董商。”
但不可否認,無論是早期的傢俱木器,還是後來的石雕造像,都令他獲益匪淺。“我每看到,或是擁有一件更高古的器物,我都覺得我追溯的很遠,能比其他人看到更遠的過去,那些發生過的人、事、歷史與文化。”
他在充分運用自己的智識,在這些高古的器物中更好地感受這個世界。而至於為他帶來這些美好感受的物件,最終是否留在身邊,已不是那麼重要,他早已不會為“物”本身所累。
“以前的那些從業經歷都不適合我,就這適合我。本來做這件事,就是為了讓自己不那麼累。如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後半輩子也還只能是它。”坐在瞻源中唯一比他年輕、但也已經跟了他十餘年的沙發中,“不會跟生活較勁”的老藏這樣說。
“我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我買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它們都在與我並肩前行。”
現在他的生活,簡單來說就是“一條線上的往返”——家裡,古玩城,“瞻源”。多數的時間,他待在家裡,陪伴在兩個孩子身邊。
有時下午會過來“瞻源”,與人有約,或是有人相約,在這裡會友,看書,澆園子,聽音樂,擺擺弄弄,吃飯喝酒,要不就上旁邊的網球俱樂部打球去,一打就兩三個小時。
這般對運動的喜好,一如當年。按老藏自己的說法,就是愛好太多了,“對每一件新鮮的事物,都充滿了嚮往”,比如,所有的棋類,所有的體育,所有的娛樂。
他還曾瘋狂迷戀了三四年的騎馬,還是那種飆馬,玩的是一種征服的刺激,後來因為一次嚴重的摔跤,以及家庭的牽絆,這才漸漸收斂。現在“瞻源”裡倒還置上了古琴與蕭,“還不會,但有這個欲望,我想當你想擁有這個東西的時候,可能這就是一個進步。”
老藏對每一件新鮮的事物,都充滿了嚮往,對體育運動的愛好,從年輕持續到了現在。老藏供圖
以前他的理想生活,是睡到自然醒。當然,這點很早就已經實現了。如今,他就只想活得真實,隨性而為。“我這兒就跟那草一樣,還沒達到特別安逸的時候。我自己都感覺到了,還是有些沒有理順。”
明年,老藏打算做個“二期工程”——或許會將當前的“瞻源”再來次改造,增加大玻璃窗的採光,植入大型植物。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完成另一半園林的佈置,同時打造一個不同於當前空間的,更有活力,也更貼近生活的設計。
四月底,“瞻源”完成第一階段的設計佈置,老藏用新鮮的食材與誘人的烤串招待了我們。
不過,今年,他倒只希望能將當前的空間完成後續的收尾。如今,園子裡的草已鬱鬱蔥蔥,李子熟了,杏子也熟了。他也依慣例,在五月底,去江南玩了一趟,吃了心心念念的“南方三樣”——麵條、炒田螺和大包子,“打卡”經年無法抹去的“江南情結”。
然後回到北京,繼續現實的、理想的、浪漫的生活。
文字|吳少菊
攝影|程世達
輔助攝影|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