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夏交替的某一天，退藏的老朋友“清晨種花的老頭”本名歐陽元勝，以下簡稱“花老頭”突然給我發來一段語音，大意是說“秋高氣爽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居住的長沙同升湖山莊停電，於是花老頭夫妻倆就著還沒落完的絡石花，在院子裡燃起了燭光，吃著晚餐。
那個場景後來就映在了我的腦子裡。以至於每每提起他，我都想起那簇晃晃悠悠的燭光，大概就是那光亮引著我們一次次相約見面。
見面的日子都選在四月中旬。
每年四月，紫藤盛開
那會兒，滿園的紫藤花開到最盛，蜂鳴鳥叫，風一吹，落下滿地姹紫嫣紅，恰是一年當中最美的時候。連續四年，我們每年從福建到長沙，千里迢迢去赴一場紫藤花下的約會。
漸漸的，相見的日子讓我們從“一起賞花的人”，變成了可以高歌“拿酒來”的老朋友。冥冥之中，牽連漸深。儘管疫情期間足不出戶的日子讓人自省，深覺日常社交的無用，但一等解禁，還是忍不住跨省奔赴長沙，延續一年一期的紫藤花會。
只是這次比往年遲了一個月，約會的主角也從紫藤變成了絡石花。
每年五一前後，絡石花緊接著紫藤盛開。因形似風車香如茉莉，絡石花又名風車茉莉。
相比紫藤盛開時的熱鬧，絡石花就含蓄得多了。綠意籠罩中的點點星光和風中搖擺的枝椏，讓人想起民國時走在巷子裡的清雅少女。
在我們這群人裡，花老頭不算“異類”，但也絕不“正常”。他善於把每一個單獨看饒有趣味的小物件歸置到最合適的地方，仿佛它們生來就在那裡。這種能力，我也總歸咎於那簇“燭光”。
主人擅將各種趣味物件放置到最合適的地方
諸如絡石花，院門外一面花牆不夠他欣賞，又順帶在家門口繞了個三米多高的拱門。每當花開的時候，那種“仿佛姑娘出嫁”的浪漫氛圍令人忍不住心生愉悅。
一樓的絡石花拱門，浪漫至極
能讓人在瞬間充滿幸福感的不只這道拱門，還有屋頂的花房。
上午七八點，下午三四點，不冷不熱的時候，撥開花枝小徑攀上樓頂，一步一步走進童話般的花房。
在落滿了絡石花的桌上擺上茶點，煮一壺老茶，剪下所剩不多的紫藤妝點桌面，再拾一片楓葉添加色彩。
樓頂花房裡的下午茶
歐陽夫妻倆每年都得添點新愛好，今年的愛好是研習美食和古董相機。
湘西的煙熏山豬臘肉，放水裡大火煮半小時去油膩，然後切成薄片，配上胡椒、辣椒、孜然，隨客人喜好沾食；前不久他們去蘭州旅行回來，千里迢迢背回來五斤重的白饃，切成條狀搭配番茄醬，當作“中式土司”，湘味下午茶風味立現。
歐陽太太菩恩準備的“湘味下午茶 ”
站在花房望出去，鬱鬱蔥蔥，一片綠意，在不同聲調的鳥叫聲中，隱約還能辨別出樓下魚池的流水聲。
花房備了兩張長椅和有旋轉功能的籐椅，興致起了可以躺著，看看房頂上的絡石花，也可以坐著轉圈圈，在些微暈眩中，嗅到風中飄散的陣陣花香。有時候會有一兩隻鳥無意闖入花叢，小小的花朵就在視線裡慢慢放大。
在花香和微風中旋轉
這個下午，生命好像單獨成了一個個體，當你看著花飄落，在微風中旋轉落下，這樣的情境中似乎沒有什麼話不能聊。於是我大言不慚說起自己“開悟”時的感覺——唔，就像這朵花被風一吹，這一生看看風景，感受自然，等到時間到了，“啪”一聲落在地上，心安理得，了無遺憾。
程香一邊陪虎妹玩一邊扭頭懟過來：“掉地上多疼啊，我要落在柔軟的土上。”振振有詞，我竟無力反駁。
那天，預期中的雨一直沒下來，天色暗下來後涼風漸起，一壺茶也飲到了盡頭。定好的晚餐乾脆退了，說好了戒酒健身的花老頭又拿出一瓶楊梅酒，就著沒吃完的臘肉和未撤下的茶碗咕咚咕咚喝起酒來。自釀的楊梅酒後勁十足，虎妹提著澆花的水壺在桌上敲起節奏，剩下的大人也童心大發，借著酒精跟起拍子，自嗨成一場“搖滾之夜”。
今年石獅子的頭頂多了盆小竹子
我眯著眼看著這群人，想起院子裡那只去年還好生生等著落花飄到頭頂的石獅子，今年花老頭往他的頭頂放了一棵竹子，風一吹，竹子和獅子一起搖擺；想起草地裡落下的野花種子今年開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兒；紫藤和迎春都不曾趕上，聽說年前四株梅花開得棒極了……
這個院子和他的主人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平常的時候不曾注意，待到多年後翻閱舊相冊才驚覺日子已然流水般度過。
“人就是這樣變老的……”花老頭的太太菩恩一邊翻著老照片一邊感慨。厚厚的相冊裡，一張張花老頭年輕時為太太和女兒拍下的畫面一幕幕閃過。
年輕時，他為她拍下的一幕幕
“人就是這樣變老的……”
第二天，花老頭搬來了老相機，他和太太菩恩在花牆前和它留了影。年輕時因為太熟悉從來沒想過在一起的兩個人，就這樣相攜著走過了半生。
這一天，古董相機變身時空機，穿越了舊時光
老男孩的“玩具”
“花老頭”珍藏的心愛老相機
人永遠無法預知未來，但有權過好現在。
我想起了電影《日日是好日》，女主在研習茶道多年後的一天，感受到生水和熟水倒進盞裡的聲音的不同，然後她又在某一天察覺到，原來秋天的雨聲和夏天的雨聲也是不同的。
儘管我們把“活在當下”常常放在嘴邊，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但這不就是“日子”嗎？
活在當下，日日是好日
有的人能感知歲月的流逝，於是在飄落的旅途中感受氣流的變化；有的人建起院子，在更接近四季的自然中感觸時光；有的人在忙碌的時候靜下心喝一杯茶；有的人累成狗的時候擠在公車裡看每個人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世界上，每個角落的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但總有人活成了你理想中的日子，而你也可能正過著別人想要的生活。
短視頻：大賓第日常
這種日子無關成就，也不是慢生活和快節奏的較量，它們唯一的方向都是——讓你落地的時候更心安。
所以，夏天的雨聲和秋天的雨聲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當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平凡又可愛的日子就開始了。
文字｜鄭三觀
攝影｜程世達、程香
視頻｜三觀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