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明王朝統治的崩塌，文人墨客隱退回他們的書房裡，這裡擺滿了精美的物品——譬如比黃金更珍貴的座椅。”
——Matthew Wilcox
晚明約1550－1644年朝廷飽受政治和經濟問題的內憂外患，但這卻是明朝在 走向覆滅前的最後一抹餘暉——思想迸發，文化繁榮。
一股游逸、風雅之氣滲透到文化的方方面面中：
這是一個宗教和哲學折衷主義的時代，見證了佛教改革的興起和社會福祉的提升，甚至女性教育也得到開拓：個體意識覺醒，探索個人價值，並重新審視以往的世俗規範：水墨畫的大膽創新：誕生了數部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戲劇和最有影響力的小說；營構了美學體系和品味格局；藝術品市場蓬勃發展，收藏家們對其所好之物趨之若鶩。
到了十六世紀，收藏和癖嗜已然成為了文人所必備，甚至乃其立身之本。
游逸、風雅之氣滲透到文化的方方面面
超越時空，2021倫敦邦瀚斯春拍遵循一貫的美學標準，致敬古代文明成就，隆重呈獻「斫秀鑄禮 – 歐洲私人收藏古典中國傢俱、青銅器暨日本藝術」專場拍賣，帶來雅器藝珍逾80件。
「斫秀鑄禮」珍藏——藏家居所一隅
專拍重點呈獻30餘件16至18世紀明清古典傢俱，幾乎盡數以黃花梨木製成，紋路緻密，流光溢彩。部分拍品更曾經手嘉木堂、Nicholas Grindley、及Marcus Flacks等業內名家，皆為代表明清傢俱極高設計造詣的經典之作。
這些傢俱從側面反映了歐洲收藏家對中國古代藝術品的青睞，也可見明式傢俱簡約雋永的造型語言，終能跨越時空和地域，彰顯卓越的品味。
1 ｜
焦點中的焦點
本季“斫秀鑄禮”拍賣專場，傢俱明星眾多，件件精彩，堪稱一絕。我們跟隨專家精選的兩件“焦點中的焦點”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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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紀 黃花梨帶屜板邊桌成對
Lot5
估價：80,000 – 120,000英鎊
來源：
法國藏家杜伯秋1903-1988年舊藏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出版：
G.N.Kates,《Chinese Household Furniture》
紐約，1948年，圖版編號49
在早期明式傢俱的研究、傳播中，重要的圖書出版，眾所周知的當屬德國人古斯塔夫·艾克Gustav Ecké1944年出版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然在此書四年後,還有一本重要的明式傢俱專著出版，即美國人喬治·凱茨George Kates的《中國傢俱》《Chinese Household Furniture》。
此書今知者不多，但相比刊行僅200本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中國傢俱》屢次加印，版本眾多，在西方世界的影響力更為廣泛，尤其在20世紀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間，在推廣中國古代傢俱尤其是明式傢俱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很多收藏家、古董商通過這本書瞭解到中國傢俱之優秀。
邦瀚斯本場拍賣, 所呈現的黃花梨帶屜板邊桌成對，即收錄為該書件49。
G.N.Kates,《Chinese Household Furniture》，編號49
邊桌造型罕見，高僅54釐米，且帶有屜板，暫未見相同樣式的其它硬木實例。雖然造型顯得頗為實用，但是細節依然顯示出明式傢俱之經典風韻，其桌面採用用四面平結體，下方牙板以大料挖成流暢的弧度與腿足相接，與整體方正造型形成剛柔變化。下方屜板面心板與邊框平齊，依然營造“平素”的觀感，而邊框與腿足以大格肩榫相合，並在每處格肩榫卯線下方加施竹銷釘，以加固格肩內榫舌與腿足的結合，這是江南地區傢俱常用的工藝手法。
桌面採用用四面平結體
其中一件有銘文“地右”，顯然是標明陳設位置。此外也不排除其他組件以“天”“地”“玄”“黃”等千字文方式標示。
從其體量來看，在古代或是陳設炕上兩頭，既可陳設古董、書籍，又可臨時充書桌之用，也有可能是室內隨意擺放，擱置物品的地桌。
黃花梨帶屜板邊桌曾被杜伯秋收藏多年。圖為杜伯秋太太珍妮在1937年拍攝於其婚禮的照片
此對邊桌曾為法國收藏家杜伯秋Jean-Pierre Dubosc ，1903-1988舊藏。
杜伯秋為知名古董商盧芹齋的小女婿，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就職於法國大使館，致力於明清文人畫的研究與收藏，並協助西方博物館收藏中國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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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1550-1600年 黃花梨榻
Lot11
估價：700,000-1,000,000英鎊
來源：
1、1991年，前藏家購自紐約古董商明代傢俱有限公司
2、美國西雅圖David S. Utterberg1947-2020及Nayda Utterberg 伉儷舊藏
3、紐約蘇富比，2016年3月16日，拍品編號227
4、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出版：
1、S.Handler,〈Outstanding Pieces in Private Rooms: Chinese Classical Furniture in New American Collections〉，《Orientations》，1993年1 月刊，香港，編號4
2、S.Handler,《Ming Furniture in the Light of Chinese Architecture》, 美國伯克利，2005年，頁101
本場另一件見諸早期著錄的重器為黃花梨羅鍋棖榻，該塌原為美國明代傢俱有限公司所有，1991年被美國西雅圖David S. Utterberg1947-2020及Nayda Utterberg伉儷收藏。1993年曾由著名傢俱學者莎拉·韓蕙Sarah Handler收錄於其中國傢俱專論中。
黃花梨、紫檀等高檔硬木所制的榻，一直是古代傢俱收藏家孜孜追逐的目標。一則在臥具中，其存世量遠少於架子床和羅漢床。二則榻可坐臥兩用，不限於臥室，亦是上好的文人書房用具。三則所見這類榻的造型皆出類拔萃。
榻面、底部細節
此榻造型甚簡，為行家所謂的“假四面平”結體，即在四面平的基礎上，面框微微噴出幾毫米，這種結體在條桌中尤為多見，偶見於春凳，是浙江、江蘇、福建一帶細木傢俱經典的造型，但這種樣式的榻極為少見。其長213 釐米，寬63釐米，高54釐米，是比例秀巧的一張小榻，但用料茁實，結體以硬朗挺拔的風貌示人，氣場頗足。羅鍋棖的彎折安排在兩端，輪廓微妙，宛若長直線型棖子的“頓筆”，增其厚重。馬蹄亦是端莊穩健，與整體造型呼應。
此例堪稱一件具有代表性的明式傢俱精品。
2 ／
晚明塌陷了
1644年4月，起義軍攻破大明首都北京，明朝末代皇帝崇禎帝登上紫禁城北面的煤山壽皇亭，用他身上的綢帶自縊而亡。
世態何以至此呢？16世紀，中國已經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大、最強盛的國家，較之於其他任何國家，它擁有更遼闊的領土、更多的人口、更雄偉的宮殿和更豐富的書籍。1598年，明王朝幫助朝鮮王朝，擊退了兩支由15.8萬人組成的日本侵略軍。1620至30年代，明王朝還擊敗了荷蘭東印度公司，並迫使他們離開其海岸。在如此強勁之勢下，實在很難想到明王朝會在不到幾十年後的1640年代最終潰散。
「斫秀鑄禮」珍藏——藏家居所一隅
雖則如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崇禎帝的絕望之死亦是有徵兆可尋——在大明帝國最後投降前的幾年裡，數千名朝廷官員發現到帝國隕落的跡象，便紛紛放下手中的毛筆，隱退到他們的鄉間庭園，並悄悄的閉門出世。
能工巧匠們的雕刻工藝日臻精細，製作出了日趨精巧的明式傢俱。今天，我們和邦瀚斯專家一起，結合「斫秀鑄禮」專場拍品，走進晚明文人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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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 黃花梨活面棋桌
Lot66
估價：700,000 – 1,000,000英鎊
來源：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香港古董商黑洪祿
歐洲私人收藏
倫敦蘇富比，2015年11月11日，拍品編號12
棋桌看似簡單卻設計精妙、暗藏玄機。
其色澤明麗，木料呈現有如蜂蜜般的細膩材質；造型簡潔，有束腰，飾雲紋式角牙，足下內翻馬蹄；加之匠心獨運，活桌面下黃楊木框，內嵌圍棋、象棋用的方形雙面折迭棋盤，棋盤揭開後，下麵是低陷的雙陸棋盤，棋盤側旋圓口棋子盒兩個，桌側四面各有一抽屜，小巧隱蔽。
暗藏玄機的設計細節
明清時期，棋桌愈發流行；除對弈之功用外，亦可作為餐桌，甚為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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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紀 黃花梨攢靠背南官帽椅
Lot24
估價：300,000-500,000英鎊
來源：
香港嘉木堂
中國古典傢俱博物館，美國加州Renaissance
紐約佳士得，1996年9月19日，拍品編號36
香港蘇富比，2016年4月6日，拍品編號103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出版：
王世襄及柯惕思，《中國古典傢俱博物館館藏精品》
1995年，頁68 – 69
黃花梨攢靠背南官帽椅是一件重要的、流傳有序的實例，其為香港重要古傢俱收藏家、古董商嘉木堂經手，後為美國加州原中國古典傢俱博物館所藏，1996年隨博物館所有傢俱在紐約佳士得釋出。
王世襄及柯惕思，《中國古典傢俱博物館館藏精品》
芝加哥及三藩市，1995年，頁68 – 69
參閱：王世襄《明式傢俱珍賞》之件49
此椅造型與一類黃花梨高扶手南官帽椅相近，諸如收錄于王世襄《明式傢俱珍賞》之件49，為一套四件，藏於頤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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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早期，西元前10世紀 青銅夔龍紋獸首提梁卣
Lot15
30cm 11 6/8in high. 2.
估價：120,000 – 150,000 英鎊
來源：
爵級司令功章及傑出服務功章人Neill Malcolm少將1869-1953年 舊藏
聖米迦勒及聖喬治勳章三等功爵士Dugald Malcolm上尉1917-2000年 舊藏
倫敦蘇富比,「Malcolm收藏中國青銅禮器」專場拍賣,1977年3月 29日,拍品編號17
紐約古董商Hartman Rare Art
倫敦佳士得,1990年12月10日,拍品編號2
紐約佳士得,1997年9月18日,拍品編號324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出版：
Dartington Hall,《中國藝術展圖錄》,1949年,編號1
倫敦東方陶瓷學會,《早期中國青銅器展圖錄》,1951年,編號70
汪濤,劉雨,《流散歐美殷周有銘青銅器集錄》,上海,2007年, 圖版146
劉雨,盧岩,《近出殷周金文集錄》,卷三,北京,2002年,頁57, 圖版597
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2016年,卷24, 頁131,圖版13217
Dartington Hal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 9 July- 14 August 1949; image courtesy of Dominic Jellinek Dartington Hall，中國藝術展，1949年
除明清傢俱外，本場拍賣亦囊括一組高古青銅禮器精品。領銜拍品為一件西周早期，西元前十世紀青銅夔龍紋獸首提梁卣，鑄有「鬥戈 守作父乙尊彝」銘文；展覽及出版歷史可以追溯至1949年，1977年自Neill Malcolm勳爵收藏中國青銅禮器專場釋出，後於知名古董商及拍賣行間幾經流轉，傳承至今。
3 ｜
士大夫的雅癖不朽了
士大夫在自家花園庭院的樹蔭下品茶，或者在精心佈置的書房裡休憩。
在他們的周圍，布陳著中國文明不費吹灰之力既已達成的技術優勢、物質財富和巧奪天工的技藝之證明，這更令他們對震撼帝國的劇烈社會動盪展開沉思。對於感覺自身被整個王朝和數任昏庸無能的君主所拋棄的文人大夫階層來說，這些活動就成為了他們排解憂思的唯一出口。譬如，萬曆皇帝1573-1620從1600年左右開始，就不再臨朝聽政。因此，重要的決定懸而未決，司法案件無人處理，成千上萬的人在大牢裡飽受冤獄的煎熬，為他們伸張正義的請願遲遲得不到理會。
「斫秀鑄禮」珍藏——藏家居所一隅
然而，即便整個文人的世界都崩塌了，時間卻也好像靜止不前了：在這此混亂而暴力的“明末清初過渡時期”，由私人收藏的高古器物卻在不斷積累，而早期青銅器和金石學方面的學術研究也在蓬勃發展。從針灸、艾灸、婦科學，到病蟲害防治學、水力學，甚至是傢俱設計，各門專業領域的著述都繼續在學術界廣泛流傳。事實上，明代學者高濂1573-1620在其專著《遵生八箋》中，就用了整整一卷的篇幅，來論述傢俱在營造養身安神的家居環境之過程中的作用。
第二個關鍵因素則是文人官宦階層的隱退，士紳騰出大量的時間，來陶養他們高雅的品味。
在1620年至1627年間，文震亨著述《長物志》，這是一部關於物質文化、園林建築和室內設計的百科全書。其中引領了優雅的標準，亦即幫助塑造了當時的品味。根據文震亨的定義，優雅的傢俱應為簡潔、樸素而精緻。工匠們創造出巧妙的接合點來組裝傢俱。這些複雜的細木工技術——標誌著榫卯接合在歷史上發展到最精細的階段——使文人和工匠得以使用最少量的珍貴木材，打造出能夠支撐重物的傢俱，同時又遵從著古樸簡約的優雅之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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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 黃花梨花棱式腳酒桌
Lot53
估價：150,000 – 200,000英鎊
來源：
香港奉文堂舊藏
香港佳士得，2015年6月3日，拍品編號2849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酒桌屬於中小型的長方案形結體，主要為飲酒用膳之用；明代宴飲往往主客兩人共用一桌，賓客多時，則人各一桌，故而大大增加了此類桌案的需求量。除此之外，酒桌也可靠牆擺放，用於陳設古玩字畫和花卉盆景。酒桌大小適中，側腳收分，結構緊湊，原型可以追溯到宋代的家居陳設。
此件酒桌直腿四面正中打窪，形成花棱式腳，腳間雙橫棖棖面雙素混面中間同樣打窪成花棱式，牙頭花瓣式，亦與之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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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十八世紀 黃花梨癭木圓角櫃成對
Lot17
估價：120,000-150,000英鎊
來源：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圓角櫃挺拔輕盈，線條優雅，黃花梨框架與癭木門板相得益彰，凸顯出木料與色澤的天然美感，乃古典中式傢俱之典範。此對圓角櫃各高三尺有餘，櫃帽噴出，作臼窩以納門軸，兩門之間立閂杆，安白銅銅活，櫃內分三層，黃花梨框架與癭木門板相得益彰，櫃體造型挺拔輕盈。
4 ｜
結語
得益於明末清初精密細緻的畫作和木刻版畫的內飾，我們得以一窺文人們是如何使用這些座椅或是在榻上休憩的。它們還展示了許多將文人引入凝神遐思的桌上擺件，使我們得以對這些物品的使用有了清晰瞭解。
令人惋惜的是，就像大明王朝自身的命運一樣，這個輝煌的時期並沒有延續下去。由於黃花梨生長得極其緩慢，若想獲得足夠的木材厚度，以製作一張標準尺寸的座椅或桌子，往往需要數百年的時間。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大部分的資源都被耗盡。與此同時，隨著滿清政權的確立，士大夫階層也逐漸恢復了他們對國家的職責。
晚明木刻版畫中的傢俱
不過，幸好最精緻的傢俱被保存下來了，這或許是歷史上最動盪的時期所留下的最優雅的遺產之一，並且與古代青銅器一樣，都見證了中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成就。
今天的收藏界依舊承襲著不朽的明代美學，這便是絕佳的佐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