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張明代書桌開始,欣賞漆木傢俱的“草蛇灰線”

王世襄先生曾在晚年發出喟歎,“未臨滄海難言水”。他坦言,自己研究了幾十年的明式黃花梨傢俱,只是某一時刻、某些地區的產物,“以我國歷史之悠久,疆域之廣袤,民族之眾多,無時無地沒有傢俱。放眼來看,黃花梨傢俱所占的位置就很有限了。”
面對海量的民間傢俱,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而是希望垂老之年還能多學到一些相關知識。
很遺憾,這一夙願未能實現。
民間傢俱因其普遍,一直未能引起外界重視,但其中優質的部分,確有其學術研究與收藏價值。這一部分傢俱,更準確地說,是優質漆木傢俱,理應回歸其應有價值與地位。
“退藏”作為有影響力的傢俱主題傳播新媒體,比起價格,我們更關心價值。
所以,我們嘗試用一種更接地氣兒的方式,挖掘優質漆木傢俱審美的草蛇灰線,將這些傢俱從民間傢俱的滄海打撈而出,令其重新回歸人們的視野。
這是一次嶄新的嘗試和開始。
-從一張明代書桌開始進入漆木傢俱-
今天的主角,是一張壼門插肩劍腿桌。
馮虛禦風,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也。

最初吸引我的,是它在牆上的影子,如俠客禦風,起伏的衣擺。
側角顯著,四足纖巧,中起兩柱香線,至底,貫通花葉紋。
又順勢沿腿足邊緣起線,至梯子棖下,起雙排雲鉤。
于上端向兩側彎轉,一側,停留後向牙板中央兜出壼門,另一側,停留後貫通兩側牙條,至邊緣又頓出委角,嫋嫋向上收尾。
整體一氣呵成,精光內斂。
牙板邊緣削出斜面,冰盤沿下斂壓邊線。梯子棖呈扁圓狀,又圓中帶方,邊緣亦起線。種種,意在削弱視覺上的滯重。
通體髹黑漆,渾然一體之感,當勝今日。

其最鮮明的特點是單噴面,即一側的桌面向外探出探出腿足12cm。如此,大邊就須足夠寬。
但翻看此桌面底,造法卻有不同。
因大邊留得過寬,會給人造成視覺上的不適儘管初期有漆遮蓋,故在面芯板下緊鄰大邊一側疊加一條木板,並與大邊取平,再將腿足的榫頭納進這條板材,並穿過面芯板做成透榫,從而取代大邊的作用。如此,更顯講究。
在兩側穿帶和抹頭之間,各有一根短棖相接,起加固之用。
“此桌出自晉南,制式奇特,應早于黃花梨傢俱出現。單噴面桌案,就我已知的,行家手裡只有十幾張,這應該是唯一一張沒上手修復的,亦未曾清洗,就是原始狀態。”張先生說,“所有人都認為我買貴了,就連我自己也這樣認為,但出現這樣一張完整的,我沒有理由拒絕。”

這種結構的傢俱,究竟是作何用呢?
過往,人們對單噴面似有先入為主的看法,認為是防潮之用,倚牆而立。但這無法解釋緣何在那噴面一端的牙條上,還要“多此一舉”做出裝飾性委角。
有人認為是供桌,畢竟山西地區佛教盛行,供桌移動的頻率很低,也許這就是它完整傳世的重要原因。
一張沒有噴面但形制相仿的桌子。長117cm,寬85cm,高86.5cm。用料壯碩,牙板厚達2.5cm。兜出誇張的壼門造型,並起皮條線,線粗0.7cm。腿足雙面起線。
這類壯碩但細節變化不多的桌子,也許更吻合供桌,或曰大香幾。
壼門插肩劍腿桌榆木制,面芯板紋理近似桐木,卻比桐木硬,張先生推斷,這也許是一種質地較好的桐木。
眾所周知,桐木適合斫琴,據此也有人認為這是琴桌,加之面底的穿帶佈局不勻稱,琴音可以施展得更充分。
這值得商榷。
在某展覽上,曾出現與壼門插肩劍腿桌幾乎一樣的一張桌子,亦出自山西。據修復者回憶,他拿到手時,殘損較為嚴重,但經過仔細對比,發現兩桌結構、比例,乃至腿足的起線與紋飾,均無不同。
主要不同,是多了一道攔水線。“人們常說,帶攔水線的就是酒桌,但既然可防酒灑,為何就不能防墨灑?”張先生說。
偏狹的尺寸長109cm,寬74cm,高85cm,豐富到“多餘”的細節,實用性可以抄手自如的單噴面,讓他覺得壼門插肩劍腿桌,是書桌的可能性更大。
劉先生藏有一張大號的噴面桌,兩側梯子棖,前後弓子棖,如此設計,將這種形制的傢俱,實用性特點交代得更加顯著。桌面尺寸大,或可將其定義為畫桌或畫案繪畫、賞畫。
從霸氣到秀氣,從弓子棖到壼門,是古時文人審美觀的一個進階。

這種結構的傢俱,又是緣起於何時呢?
在宋人所繪《梧陰清暇圖》中,可見一張盛放食物的方桌,造型與劉先生所藏噴面桌極似,只是缺少噴面。這說明,此種形制的傢俱早至宋代就出現了。出於實用性考慮的單噴面設計,亦極有可能在那一時期即已出現。
宋《蕉蔭擊球圖》
這或可視作其斷代的上限。
一張黑漆夾頭榫小桌清理過。長98cm,寬66cm,高83cm。亦是單噴面,但噴面要收斂許多探出腿足8cm,側面的牙條不隨噴面探出。桌面設攔水線。
漆質相當完好,桌面遍施鹿角灰,面底裱布。《琴經》說,“鹿角灰為上,牛角灰次之。”顯然,此非常人所用之物。
與壼門插肩劍腿桌,面底用疊加木板取代大邊的方式,使桌面視覺統一不同,此桌將噴面一側的大邊與面芯板做成連體狀,且厚度一致,腿足榫頭納入,並出透榫。
牙頭刻卷草紋,髹朱紅漆,顯現出貴族文化的特點,這也吻合它出自幾與內蒙交界的晉北地區。
側面牙條不出頭,許是為了不遮擋觀賞牙頭的視線。
腿足粗壯,似圓非方,梯子棖亦呈扁圓狀。
無論是從造型、比例還是工藝角度分析,這張桌子幾可定在清早期。而這,或可視作單噴面桌案斷代的下限。
至於為何不約而同都出自山西,鄭先生認為,“在這個地方,古代傢俱特別是這類桌案的設計風格,其淵源演變非常複雜流長。”
從西元1世紀直至西元5、6世紀的隋唐建立,黃河中上游北岸都處在各種文化、思想交融的動盪期。西亞佛教藝術以及受古希臘影響的文化與生活方式,在此迅猛傳播,其中又有中原儒教的極大吸收與同化,進而形成其特有的融慣黃河兩岸的社會生活與家居陳設現象。
劉先生認為,這或許還與山西獨特的氣候條件有關,更利於漆木傢俱的保存。在南方,就極少出現這類傢俱。

這張壼門插肩劍腿桌,可以說是明式傢俱風格在明末清初正式形成以前,中國傳統傢俱極備設計與製作特點的作品典範,是明代文人適度文化的體現。
在今天,每一件老傢俱都已經超脫了時代的束縛,而變得功能多元,但在每個人眼中,它又是獨一無二的。
在造物與持物之間,瞬間的心領神會,成就了永恆。
撰文丨謝穀
攝影丨申娜
主編丨程香
出品丨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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