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極中又極奇:吳彬史詩級《十面靈璧圖》今秋再現江湖

1608年,明代書畫家米萬鐘1570—1628在南京六合得到一塊造型奇特的靈璧石,他將這塊奇石供於案頭,愛不釋手,將其命名為“非非石”。
1610年,米萬鐘延請閩籍畫家吳彬約1550—1632或更晚為這塊靈璧石繪製長卷。吳彬破古今之例,分別從十個側面描繪了靈璧石千變萬化的形態,將沉重靜止的石頭繪作凝固的火焰,筆觸狀若歐洲銅版畫,引人無限遐想。隨後,米萬鐘又邀請一眾文人好友為此畫題跋,共同完成了一幅長27米有餘相當於9層樓高的壯美畫卷《十面靈璧圖》。
1841年清朝道光年間,《十面靈璧圖》流傳至滿族將領薩迎阿手中,他為此畫題寫跋文講述收藏經過。自此之後,中國進入長期的戰亂與動盪,《十面靈璧圖》畫在何處,為誰所藏,從此再無消息。
1989年,《十面靈璧圖》突然在美國現身。同年12月6日,在紐約蘇富比拍賣中,它以121萬美金的“天價”成交,成為美國收藏家茲夫伉儷的珍藏,一舉創造了中國畫拍賣成交價格的歷史記錄,引來舉座譁然。
1989紐約蘇富比拍賣圖錄
2020年秋,《十面靈璧圖》歷經多年輾轉,再次回到中國,將在北京保利十五周年慶典中再度進行拍賣,引來藏家與學者的廣泛關注。
同樣在這個秋天,佳作書局將出版《片雲:吳彬的十面靈璧》,一書只獻給一畫,詳細解讀這幅明代作品的創作經過、文化內涵與流傳歷史。本文為《十面靈壁圖》鑒析解說。
|遍索四天下題呼
萬曆三十八年1610年春,董其昌收到一件從北京寄來的手卷,隨圖附有一封書信,請他為這件手卷題詞。當時董其昌已是畫壇領袖,每日登門索求書畫、邀請品鑒者絡繹不絕,但他卻對這件手卷格外看重。
此卷來自與他有“南董北米”之稱的米萬鐘。在晚明“尚奇”的世風中,米萬鐘堪稱“奇士中的奇士”,他如此鄭重地寄來手卷索求題詞,博觀如董其昌,也按捺不住好奇,期待一睹為快。
手卷緩緩展開,畫的是一塊靈璧石。圖右有米萬鐘的題跋:“此石之前正面也……”手卷向左伸展,露出第二跋:“此石之後正面也……”繼續向左,又有第三跋:“此石左正面也……”
董其昌愈展愈奇,嘖嘖稱歎。整件手卷完全展開後,共出現十幅圖和十段題跋,分別從十個角度描繪了同一塊靈璧石,每幅右邊都有米萬鐘的解說。
圖1 吳彬 《十面靈璧圖》 1610年 藏處不詳
董其昌攬卷不禁莞爾,他自然知悉米萬鐘的用意。
靈璧石作為著名的案頭賞石,音色優美,姿態宛轉,一度被列為諸石之冠,地位曾在太湖石之上,董其昌的戲鴻堂就供奉過此石。
然而靈璧石產自土中,通常僅一兩面可觀,四面皆佳者,“百無一二”。北宋徽宗最初極喜靈璧石,“既而嫌其止一面,遂遠取太湖”,太湖石隨著“花石綱”的熱潮一躍升為諸石之首。
米萬鐘製作此圖,從十個角度全方位地描繪此石,正有為靈璧石翻案張目之意。
董其昌在卷後題道:
“吳文仲吳彬為米仲詔畫所藏石一卷,仲詔走信三千里視餘。餘為定名曰:此洞天靈焰也。蓋文仲以孫知微畫火法,為此石傳寫神照。而其蜿蜒垂垂者當作水觀,劍鋒斬截者當作金觀,孤起林立者當作木觀,坡陀平夷者當作土觀。宋邵氏以石與金木水火土而六,謂石具五行之秀也。仲詔所藏有之矣。”
米萬鐘既然繪圖十面,董其昌便以五行對之:圖中的皴法筋脈如火,姿態蜿蜒似水,石脊挺拔類金,群峰林立肖木,坡陀起伏若土。以五行之秀對十面之奇,既工整又新雅。
董其昌並非唯一一位被邀請為圖品題的人,陳繼儒、李日華、李維楨、葉向高等眾多名士都收到了邀請,正如王思任在《米太僕家傳》中所說,米萬鐘請吳彬繪成此圖後,“遍索四天下題呼”。
李日華題雲:“冰碾浪痕,風騫雲葉;泗水之濱,磨礱沙雪……”靈璧石最早登上歷史舞臺,是作為古徐州的貢品,《尚書·禹貢》稱其為“泗濱浮磬”,李日華引用的正是這重古義。
陳繼儒題雲:“米元章相石法,曰秀、曰皺、曰瘦、曰透。今仲詔所藏靈璧,更有出四法外者。雖百方窮態,十面取姿,圖與記,僅得仿佛耳。”
陳繼儒題跋
耆英題跋
鄒迪光題跋
米氏的“好石”之風可上溯到北宋的米芾,可謂家學悠遠,陳繼儒稱譽米萬鐘的這塊靈璧石,雖借助圖畫與文字“十面取姿”,仍未能窮盡其勝。
至今通過這些題詞,仍可想像米萬鐘的一圖一石在士林激起的層層漣漪,堪稱當時文化界的一樁盛事。
那麼,到底是什麼牽動了這些晚明名士的神經,令他們把玩留連、讚歎不已?這塊靈璧石究竟有何神異之處?
|“石癡”米萬鐘
米萬鐘1570-1628字仲詔,號友石,是晚明的著名文人,以“好石”著稱於世。
文獻記載通常將米萬鐘的“石癖”引向他的先祖米芾圖2、圖3。清代《六合縣誌》說他“有石癖,似南宮米芾,其書畫亦妙絕一時。”清人秦祖永《桐陰論畫》說他“多蓄奇石,故善畫石,有襄陽米芾風。”
米萬鐘的個性確實酷似米芾,同樣放曠不羈又集眾長於一身,王思任在《米太僕家傳》描述他:“能琴能弈,能握槊,能蹴丸,能劍,能謎隱、謔諧、打冷哨、綽沁趣,能審音顧曲,能別白博古圖;而其大要,篤好者在石。”晚明流行的玩好米萬鐘幾乎無一不擅,而他最鍾情之物則在於石。
圖2 米萬鐘 竹石菊花圖局部 181×54釐米 故宮博物院藏
圖3 米芾《研山銘》所附《研山圖》。目前學術界認為此圖為後人所繪,並非米芾原作。但米芾為研山繪圖則確有其事。
米萬鐘早年在各地任官時便以“好石”聞名,以致同僚調侃他“米公弄石如弄丸,十年改邑不改官”,他玩石耗費了太多精力,十年來移官多處卻一直未能升遷。
萬曆三十六年1608年他調任南京六合縣令,仍不改初心,熱衷於搜集當地的雨花石,並高價求購。在他的宣導帶動下,雨花石日益流行,甚至昂貴到“寸許石子,索價每以兩計”的程度。
他的這種性情自然不適合官場,不久他返回北京,建造了著名的勺園隱居,此後仍不時傳出與石頭相關的逸聞趣事。
最有名的一例是他在房山發現一塊北太湖石,長三丈,廣七尺,昂首跂足,色潤聲清,米萬鐘愛不釋手,謀劃如何運到勺園。他雇了兩輛車、十匹馬、上百名民夫,花了七天時間才將石頭拉出山,又運了五天,只走到良鄉。人疲財盡,無奈之下他只好將這塊巨石就近安置,並在周圍築起垣牆,派人像守護祖墳一樣看守,每年他都要親自去拜賞。一百多年後,乾隆帝憑藉皇家之力才將此石運到清漪園,即今天頤和園樂壽堂前的青芝岫圖4。
圖4 青芝岫。現位於頤和園樂壽堂前
除了北京西郊的勺園,米萬鐘在城內還建有漫園和湛園。
湛園裡有座“古雲山房”,專門供放他收藏的奇石。清初《春明夢餘錄》記載:
“古雲山房,米太僕萬鐘之居也。太僕好奇石,蓄置其中。其最著者為非非石,數峰高聳,儼然小九子也。又一黃石,高四尺,通體玲瓏,光潤如玉。一青石,高七尺,形如片雲欲墮,後刻元符元年二月丙申米芾題,又有泗濱浮玉四篆字。太僕嘗以所蓄石令閩人吳文仲繪為一卷,董玄宰、李本寧為之題。古今好石者,自襄陽後,人輒稱太僕雲。”
王思任《米太僕家傳》也提到這座古雲山房,房內“積卷石為山,草木生之,寶藏興焉。事事欲異人也,所蓄石幾至萬金。獨一石峰詭響,越寵之別館以當禦。征閩人吳文仲,用孫位畫火法,圖出,遍索四天下題呼。”
兩文都提到米萬鐘曾請吳彬為一塊奇石繪圖,圖成後邀各地名士題詞。米萬鐘請吳彬描繪的這塊奇石,便是王思任說的“獨一石峰詭響,越寵之別館以當禦”,以及《春明夢餘錄》說的“其最著者為非非石,數峰高聳,儼然小九子也”。
米萬鐘對此石鍾愛有加,特將其從古雲山房請出,專設一館供放;而其名稱最終則被定為“非非石”,並未採納董其昌所取的“洞天靈焰”。從繪圖題詞到最後定名,還發生了哪些故事?是什麼影響了米萬鐘對這塊奇石的命名?
|《十面靈璧圖》鑒析
這幅《十面靈璧圖》不是吳彬第一次為米萬鐘的石頭畫像。在南京時他就曾將米萬鐘收藏的雨花石繪成一卷,孫國敉《靈岩石說》認為吳圖頗能傳石之神,評價很高。
米萬鐘正是在南京與吳彬相識,一見如故,經常相對論畫,通宵達旦。吳彬後來隨米萬鐘來到北京,成為勺園的座上賓,為他繪製了著名的《勺園祓禊圖》,這件《十面靈璧圖》則是另一件別出機杼之作。
早在北宋就流行為石配圖,製作石譜,如杜綰的《雲林石譜》、漁陽公的《漁陽石譜》和常懋的《宣和石譜》等,到明代林有麟的《素園石譜》最稱完備。但這些石譜的作者都有個遺憾:一幅圖只能畫出石頭的一到三面,“四面俱屬奇觀不能殫述”,他們只好附上名人的題詠,請觀者借助詩文去想像。
吳彬則獨闢蹊徑,從十個角度進行描繪,突破了一圖最多表現石之三面的局限,使《十面靈璧圖》成為中國繪畫史上罕見的特例。
《十面靈璧圖》共十幅,分別從四個正方位、四個斜方位和兩個底方位描繪非非石,各圖右邊皆有米萬鐘的題跋,圖文相配,奇石的姿態和精神呼之欲出。
卷首第一幅是非非石的前正面圖5。
圖5 吳彬《十面靈璧圖》前正面
非非石共有九座主峰,算上次峰為十二座,小峰不計其數。米萬鐘的第一跋最長,諸峰依次亮相出場。
最先介紹的是兩座中峰。前中峰高一尺七寸,約合54釐米,旁帶兩座次峰,一峰從山腰拔出,一峰向內矗立,三峰主次呼應,立於中央,儼然群峰之主。後中峰高一尺九寸,約合61釐米,也帶一座次峰,立於後部,成為前中峰理想的靠山。
兩座中峰左側是座小峰,高僅六寸八分,約22釐米,尺度較小,但頂部分出三岔,亦有獨特之處。
經此稍為平淡的過渡後,左側突起一座峭峰,高度略低於兩座中峰,可排第三,但姿態則為諸峰之冠。若將兩座中峰視為場上的主賓,這座峭峰則堪稱臺上的主角。米萬鐘不吝筆墨,將最好的比喻和讚美都給了這座峭峰,形容其“巔銳如穎,態欹若醉。上闊而紛披起伏,下瘦而宛轉拖曳。如西子出浴,弱不勝衣;又如飛燕舞掌,狂不自定。”此峰頂部尖削如錐,姿態欹斜若醉,細柔瘦俏的腰部,不堪盈盈一握;宛如披衣出浴的西施,又像揚袖善舞的飛燕,令觀者心旌搖盪。
峭峰左側還有三座石峰。其中兩峰下部相連,上部前高後低,與兩座中峰呼應。最左一峰最低,作為余脈收束諸峰之勢,底部與諸峰相連處厚僅二寸,若斷若續,營造出驚險之感。
中峰右側僅有兩峰,一峰與左峰相對,高度也相同,只是較為細瘦,襯托出兩座中峰的巍峨,並構成向右峰的過渡。右峰相對高聳,其獨特之處在於上部開有一孔,可從孔中望見後面的山尖。這座靈璧石主要體現為瘦、皺之美,添此一孔,又增“通透”之美。
諸峰高聳低昂,敦重輕盈,各不相同;更難得的是彼此呼應,主次有序,分則各具靈奇,合則巋然一體。米萬鐘在此跋最後寫道:“大小峰頭,各具一響,扣則八音迭奏,驟聽若不知為石也者。”諸峰有如一支樂隊,宮商角徵,依次出場,擇位坐定;繼而眾音迭奏,聲韻悠揚,提供給觀者一場視聽盛筵。靈璧石在古代常被製成編磬,作為樂器正是它的當行本色。
在全面介紹過各峰後,米萬鐘第二跋擇要補充,使各峰的形象愈趨豐滿。第二幅描繪的是非非石的後正面圖6。
米萬鐘首先提到前一幅裡被遮住較多的後中峰,從後面看此峰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直沖雲霄,旁邊懸掛的次峰則像一塊笏板;兩峰合觀,猶如一位持笏肅立的大臣,令人望而起敬。左峭峰的纖腰此時完全呈現出來,翩然欲飛,與莊嚴的後中峰構成動與靜的對比。
此跋更重點關注的是群峰的下部,這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岡巒,“如坪如壑,如蹊徑如岡嶺”,與上部各逞奇態的群峰脈絡相連,提供支援。在這片舒緩的坡麓間也有一處奇觀:山腳最低處敞開如鉗,四周圍合,內部低窪,中央突然聳起一座尖秀小峰;風水家將這種形勢稱作“突中窩”,屬於最上乘的形勝之地。
圖6 吳彬《十面靈璧圖》後正面
第三、四兩幅相繼描繪了非非石的左正面和右正面圖7。
前兩幅中的群峰都是正面示人,較為獨立,這兩幅則從側面表現了它們的呼應關係。
後中峰巍然立於後部,“最高而尊,有恭己端居之狀”,仿佛在接受群峰的投拜;前面諸峰“若趨若赴,若傴僂若鞠跽”,呈現為環列擁戴之狀,構成一組頗具儀式感的整體。
左峰較多,從左側望過去群峰互相掩映,如有千岩萬壑,層次豐富。右峰僅兩座,因此從右側可以更好地欣賞各峰側姿,“有盤坳秀拔者,有廉稜銳劌者,有蛇舞鳳騰躍動不測者,有虎蹲狼顧觀瞰無端者。”
此外,米萬鐘專門提到,前中峰山巔的右正面有片白色筋脈,晶瑩澄澈,“宛如華峰凍泉,峨眉古雪”。有了這片飛泉和白雪,重重的峰巒便得到了水的滋潤。一水點綴,群山皆活。
圖7 吳彬《十面靈璧圖》左正面與右正面
米萬鐘認為前述四幅正面圖,正著看群峰顯肥,側著看則顯瘦,仍未能窮盡其態,因此又從四個斜方位繪製了四幅圖。
前左和後右兩圖圖8,各峰的相互遮擋較少,大小九峰變幻為十二峰,“峰峰見根,若植若峙,若立若行,若揖若僕,若攫若逗,不可一狀”。
前右和後左兩圖圖9則恰好相反,群峰前後重疊,僅能辨識出六峰,“突怒偃蹇,磥砢霮䨴,有東山岩岩氣象”。前者的輕靈飛動,一變而為後者的巍然端重;角度稍異,便從身姿曼妙的少女,換成莊嚴肅穆的長者。非非石雖然不大,卻頗得“步移景異”之妙趣。
圖8 吳彬《十面靈璧圖》前左側與後右側
圖9 吳彬《十面靈璧圖》前右側與後左側
據米萬鐘的好友張鼐?-1629回憶,這套圖最初只有八幅,某天眾人在米家玩石賞圖,楊嗣昌1588-1641提議應當畫十面。米萬鐘撫掌稱讚,馬上請吳彬從底側又補了兩幅,成為“十面靈璧”圖10。
米萬鐘談到初見此石時,石峰平坐在幾案上,上部聳立的群峰似乎被平平截斷,深感惋惜。但翻轉過來才發現,群峰根脈相連,上下通貫,“縈回牽合,如木之枝,如水之脈,若亂而實整,若斷而實續”,令他驚歎不已。
吳彬添上兩幅底圖,對此石的描繪才算完整。米萬鐘讚歎:“不如此摹之,不見石之至奇也。然雖如此摹之,猶不能盡石之至奇也。……吾尤願觀圖者,以神毋以形雲。”
圖10 吳彬《十面靈璧圖》前底與後底
|定名“非非石”
王思任和董其昌都提到吳彬畫石的筆法。王思任稱:“征閩人吳文仲,用孫位畫火法……”董其昌稱:“文仲以孫知微畫火法,為此石傳寫神照。”
孫位是晚唐畫家,有描繪竹林七賢的《高逸圖》殘卷傳世,卷中繪有峰石。王、董皆稱吳彬畫石,運用了孫位畫火的筆法,從《十面靈璧圖》看,圖中的奇石筋脈勾連,宛如踴躍的火焰,極富動感。正是從這一角度,董其昌將其命名為“洞天靈焰”,升騰如火是此石此圖最大的特點。
但米萬鐘仍覺意有未盡,沉吟不決。他曾讚歎此石“可幾可案,可置咫尺,可隨千里。光如鑒,鏗如玉,黝如石墨,潤如山川出雲。其群峰如漏月割天,其積霤如漬冰襞雪,其洞壑岩竇如有毒鯨怒鯢鬼怪出沒其中。”在跋中更是將此石比作西子出浴、飛燕舞掌、真官撫袖、凍泉古雪、坪壑岡嶺、錐戟鉤劍……這樣一塊奇石,豈是一個“火”字可以概括?董其昌不是也從中看出水金木土,五行之秀嗎?
米萬鐘題跋
董其昌題跋
可以想像,此石的名字必然多次成為米萬鐘與好友討論的話題。
張鼐回憶:一次聚會時,龍膺1560-1622提議,何不將此石題作“非非石”?
此名一出,贏得滿座讚歎,皆認為貼切之至。米萬鐘從石中看到了錐戟鉤劍、古雪凍泉、西施飛燕……這些是靈石之形;董其昌從中看到了土之起伏、木之郁秀、水之蜿蜒、金之鋒銳,則可謂靈石之神。
但實際上此石非鉤非劍、非雪非泉、非土非木、非水非金。正如古代最神奇的麒麟和翔龍,雖然似牛似鹿、似魚似蛇,卻又非牛非鹿、非魚非蛇;而恰恰是這種似是而非,使這兩種動物成為至高無上的神獸。同樣的,“非非石”也由於包羅眾相而不拘一形,獲得極高的讚譽,成為米氏藏石的鎮館之寶。
米萬鐘天資極高,品味極雅,精于鑒賞並富於收藏。他以放曠不羈的異言異行,帶給當時人不盡的驚奇,留給後世人無限的遐想。非非石如今不知流落何處,幸有這件《十面靈璧圖》為其寫照傳神,使今人仍能藉此體味米家藏石的精奇。
|為一畫,著一書
這幅明代長卷的內容十分豐富,不單單使後人得以領略古人賞玩奇石的文化,更串聯起了明代的藝術創作、收藏品位、文人交遊等課題,承載著一場跨越時空的交談,體現了中國文人追求的古意傳承,是研究中國明代藝術史、物質文化史與思想文化史的絕佳切入點。它的豐富與深刻,難以以一兩篇文章傳達,而必須通過製作一本書對其進行抽絲剝繭的解讀。
薩迎阿題跋
李維楨題跋
葉向高題跋
為了忠實再現《十面靈璧圖》原畫的魅力,佳作書局聯合多國頂級製作團隊,為一畫,著一書,隆重推出《片雲:吳彬的十面靈壁》。
《片雲:吳彬的十面靈璧》由英國收藏家馬科斯·弗拉克斯Marcus Flacks編寫,設計工作則由英國出版與設計工作室Sylph Editions完成。Sylph Editions的“鏡面式”設計獨具匠心,兼顧了文字閱讀與圖片賞析,平衡了中英文讀者的閱讀體驗。全書以《十面靈璧圖》畫芯部分的高清攝影圖為中心,前半部分為中文版的文章、題跋釋文與題跋作者人物小傳,後半部分則為英文版。
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的讀者都可以在閱讀文章的同時輕鬆自由地翻看書籍中間部分的畫作,避免了長卷難於整體觀看的問題。
《片雲:吳彬的十面靈璧》書影
《片雲:吳彬的十面靈璧》講究攝影,重視作品的呈現效果,卻不僅僅是一本畫冊。書中還收入了馬科斯·弗拉克斯Marcus Flacks、張洪Arnold Chang、林理彰Richard John Lynn、斯蒂芬·利特爾Stephen Little與朱良志的文章,從學術與收藏,供石與書畫等多個角度解讀這幅奇絕之作。
馬科斯·弗拉克斯
正如《片雲》的編者馬科斯·弗拉克斯在書中所說:
“如此偉大的藝術作品,通常會歷經很多主人,將來也一定會再次轉手。曾經擁有這樣的作品,就如同將自己刻入作品的歷史並且保護著它,繼而將其呈現給後世的一代代收藏家、學者,以及熱衷此道的人們。本書的出版問世,除了紀念這種榮譽與責任,也是為了從學術、歷史和美學角度向廣大的觀眾展示這幅曠世傑作。而吳彬的《十面靈璧圖》也絕對值得如此精心的出版與記錄。”
本文根據黃曉、賈珺《吳彬<十面靈璧圖>與米萬鐘非非石研究》改寫。
黃曉,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副教授;
賈珺,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