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元旅日庭園設計師的東京“疫情日誌”

弘毅陳年豐
湖南人
旅日庭園設計師,造園家枡野俊明弟子
現居東京

回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莊子·人間世》
在疫情中的每個人不得不身齋,還有一部分人從身齋慢慢轉變為向內心的“心齋”。
看朋友圈大家的狀態,大概經歷了下面四個狀態:憤怒——絕望——焦慮——反思。現在中國很多地區慢慢開始解禁,而日本一步一步開始嚴峻起來。身在日本的我,由最首先的擔心在國內的家人朋友,慢慢轉向於開始擔心自己來,一個一個壞消息傳過來不由得每天神經緊張。
今天也借機梳理一下這兩個月的“疫情日誌”。
一月中旬之前,日本的疫情還未開始,到現在執筆寫在這篇小文時已發展到近1000人。而因為疫情的緣故本來的一些預定與聚會也一一推遲或縮小了。
二月上旬之前,大家的關注焦點在中國,日本這邊很多事情還是照常進行。
一月末,朋友們一起約著去箱根去泡溫泉,洗去舊一年的辛勞,迎接新一年的曙光。溫泉在山下的“山月園”裡。以前為三菱財閥第二代當家人“岩崎彌之助”的別邸,現在開發成了一個庭院酒店。正好趁此機會考察一下庭院。酒店裡掛的字畫裝飾也頗有品味。住的房間裡掛著一幅明代史可法的行書真跡。
山月園建於明治時代
園林建成時期為明治時代,有六眼溫泉,各自輸送到庭園露天湯池中。
正是梅花開放的季節
園中梅花盛開,雨下了一晚更顯園林草木的青翠。山月園造園水準頗高,尤其是選址盡顯悠遠。
碰巧,過了兩天,晚餐時聽一朋友說他覺得日本做的最好的現代公園是“昭和紀念公園”,而且其中有一個區域是傳統日本園林,頗有中國韻味。於是數日後邀了楊君寅航一起去遊覽。
昭和紀念公園
園子倒也平淡無奇,但因為是新施工不久的園子還有很多施工痕跡,所以骨架明朗,對於我們研習造園的人來說可看之處不少,園中立石也頗有章法。
園中保存著一條江戶時代的古道,沿河而設,兩邊長松數十棵,大者數圍,也頗有昔時風骨。
江戶時代的古道
趁著國內的庭院施工以及設計暫停,日本這邊又有假期,去了一趟鐮倉看海以及庭院。鐮倉離家裡不甚遠,電車一個小時便到。
天氣好,能見度高,去看了元代“無學祖元”禪師開山的“圓覺興聖禪寺”,與建長寺、京都的天龍寺一樣,同屬早期禪寺庭園,庭園主要在方丈北庭,於北庭鑿池築島,與後來的南庭為主要表現區域稍有不同。
圓覺興聖禪寺
出寺門左拐沿河走到山底下便是特別幽靜的明月院。
明月院
明月院是一個山麓園,打開方式頗奇巧,空間延伸性也很好,擇地的便利減少了很多後期人工的繁瑣。空間的延伸、開合非常好。非常符合下面這一段話:
“園地惟山林最勝,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懸,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工。”
——《園冶》
明月院內景
本來枡野俊明師父定于2月22日在建功寺瑞雲閣舉行拜師儀式。
作為前一階段的答謝,我也請了國內一些親朋好友等,過來聚一聚參加拜師儀式。沒想到疫情越來越嚴重,多有不便,遂減小規模,在這邊的一些朋友聚一聚罷了。拜師前展看幾幅畫,儀式後在瑞雲閣舉行了茶會,隨即師父向眾人解說了他設計的新庭園和建築。
2月22日在建功寺瑞雲閣舉行的拜師儀式
拜完師後與劉君友志一起回京都。
一則是我一直在研究中國早期庭院以及日本的淨土式庭園,可是從沒參訪過日本唯一保存完好的淨土式庭園“平等院鳳凰堂”,二是去看全世界最早木構建築群——法隆寺。
法隆寺是全世界最早的木構建築群
因為疫情緣故,世界流動人口急劇減少。尤其因為中國的禁足,來日本旅遊的人更是寥寥。諾大的法隆寺空空蕩蕩,少有人行。法隆寺屬於聖德宗的總本山,聖德宗在日本信仰者很少,全國末寺只有29座,遠比不過擁有過萬寺廟的曹洞、臨濟等。寺中僧人寥寥無幾,在這個特別的時候獨自一人站在一千四百年前的空蕩寺廟中,聽著風吹經幡,五重塔上鈴聲入耳,更能感觸到世事的無常,人生的短暫與珍貴。
二月下旬回東京後疫情開始全面爆發,歐洲淪陷,自己也閉門不出,遂每日拿出園林學必讀書目《中國古典庭院史》逐句校讀。每日二三十頁。
逐句校讀
把之前設計的庭園圖紙拿出來,重新構思、想想哪些地方還可以做的更好。施工完善的部分亦對其進行反思總結。
校對庭園圖紙
白天練習書法,有時間便去師父家中打理一些雜事,以及施工庭園,打掃青苔等。日復一日。
師父家在施工庭園
每日裡打掃青苔亦是重要的事
因為疫情,每個人都改變了計畫、乃至生活方也作出了調整。疫情面前,不分國界。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雖是苦難時,亦是修行時。惟願世界平和,早日回歸正常。